她剛從夢中蘇醒時，天還沒亮。

巫靈剛剛推門而入，便見對方已經醒了過來，正安靜地坐在床上，她微低着頭，長發披散，将側臉掩蓋了大半，再加之光線昏暗，隻能看見她一手彎起的指節正抵着額頭，看不見表情，但巫靈能感覺到她心情一般。

她像是沒有察覺到這房間了多了一個人，又或者是無心去理。

巫靈微微垂眸，到桌上給她倒了杯水，才去到床邊，輕聲哄道：“大人，先喝點水吧。”

聽到對方的呼喚，女孩這才有了點反應，她将一側的頭發撩至耳後，露出張純稚的面孔，神色卻似浸滿了水的棉花般沉重，壓得她一身疲憊和虛弱。伸手接過水杯，潤了潤幹澀的喉嚨，喝盡了之後臉色才沒那麼難看。

“謝謝。”她道。

巫靈隻搖搖頭，接過空水杯放好，而後一直打量着她仍舊不算好的臉色，空靈的嗓音透出些許關切，細心顧着她的身體：“您做噩夢了嗎？如果不舒服，我們今天可以先休息，修煉之事向來不急于一時。”

“不。”

盡管她還沒有找到良好的狀态，但是對于對方的提議拒絕得斬釘截鐵。

甯甯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我們一族族人稀少的原因就是天生體弱，自愈能力隻能治療外傷，趕不走病魔。”

她的語調似輕輕的歎息，“從小時候開始，我們必須每天都開展修煉，恰當地運用光和暗的力量改善體質，使力量在體内充盈流轉，讓病痛無法再侵擾我們。”

話音剛落，她睜開雙眼，扭頭轉向巫靈，如墨的雙眼沉澱着破碎的寶石碎片，正閃爍着微光。

明明氣息虛弱，那雙眼卻格外堅毅。

聞言，巫靈沉默了一會兒，既然如此，她自然也不再多說什麼，“那我先去給您拿些食物，您吃完了我們再開始修煉。”

甯甯點了點頭。

巫靈走後，一聲長長的歎息遺落在房間裡。

她又低下頭，擡起那隻屬于孩童的手掌翻來覆去地看，眼睛裡灌滿了複雜的情緒。就好像在照鏡子一般，可鏡面上總覆蓋着一層水汽，無論她怎麼擦拭都無法使鏡面變得清晰，隻能從模糊的輪廓裡辨出自己的樣貌身形，卻始終無法看見那張真實的面孔。

頭疼，虛弱。

在她第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首先感受到的是這具身體的孱弱，這種感受熟悉到讓她毛骨悚然，于是大腦自然而然地将那些被她鎖進記憶角落的東西重新翻了出來，就連灰塵都被自動拭去，可耐心牽引着她如何使用技能、如何修煉的父母已經面目模糊……

她活了太長太長一段時間，每個重要的節點都由不得她半點停歇回望過去，于是在忙碌和疲憊的最後，她才陡然發現，那些曾被她當做信仰一般珍重的東西早已被漫長的時光所割舍，無論她願不願意。

甯甯忽然想起巫靈剛才的話，噩夢？其實不是的。

她隻是夢到了她久違了的親人和家鄉，盡管許多東西都被模糊，但那些溫暖的過往仍舊曆曆在目，父親牽着她的手，母親睡前的歌謠，家門口的千秋，一件件，一樣樣，都足以讓她熱淚盈眶。

盡管她早已知道結局悲涼，那些美好破碎之後的碎片尖端有意無意地劃傷她的心髒，可是她已經很滿足了。哪怕隻是夢到也好，隻要還能記得就好。

她從不覺得那些讓她心髒鈍痛的鋒利是傷害。

無論是在實驗室裡，亦或在之後的戰争之中，她都很少做夢。

預言很容易和夢境混淆，真實的過去、現在、未來，和虛假的一夜幻境。

母親曾告訴過她，預言也和力量一樣需要控制，而他們一族的夢境大多來源于對未來的預知，同時夢境也容易衍生出其他不受控制的東西，和記憶糅雜在一起，真真假假，并非現實，如果不學會控制，遲早會被逼瘋。

起碼在那時，她是族裡最出色的那一個，她也很慶幸，在被貼上實驗品的标簽之前就學會了如何控制預言能力。否則在她的身體毀壞之前，她的神智就要先崩潰了。

甯甯合着眼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可門口始終沒傳來什麼動靜。她心下疑惑，正欲起身去查看情況，這時巫靈回來了。

巫靈習慣穿戴一身鬥篷，在室内也不摘下兜帽，于是臉上多了半截陰影，使人無法看清她的表情。手上是記得要給她拿的食物，可甯甯仍覺不妙：“發生了什麼事麼？”

巫靈的回答倒是淡然：“沒什麼，剛才宇宙海盜來收保護費罷了，我去應付了一下。”

甯甯默然。

再開口時，她的聲音低低的，無端擠着酸澀的味道：“……委屈你們了。”

巫靈隻搖搖頭，把那一盒還熱乎着的食物遞到她手裡：“時代所迫，況且人也不可能嚣張一輩子，總會有些無奈妥協的時候。”

一時無言，巫靈垂下雙眸，隻喃喃道：“……巫靈此生别無所求，隻願您與陛下平安順遂，為此，巫靈願付出自己的一切。”

将碗筷收拾好之後，才正式進入今天的正題。

二人在床上盤腿坐好閉目，甯甯在前，巫靈在後，後者伸直雙手、張開手掌貼在前者的後背上，作為二人能量連接的橋梁，将自身暗影系的能量緩緩輸送過去。與此同時，甯甯也開始嘗試運用自己可憐的那點兒能量一點點地撬開封印的縫隙，如針線貫穿蘋果的果肉，需要極耐心的等待才能讓其分崩離析。

而那些從縫隙中四溢出來的能量在甯甯體内肆意亂竄，這時巫靈過渡過來的能量便化作兩隻手，牢牢地将其攏住，溫柔又強硬地控制下來。

甯甯負責專心攻克封印，巫靈則當她的第二顆心，協助她專心控制那些失去秩序的能量。

破除封印是件費力費神的事，尤其是戰神阿瑞斯設下的，其艱苦過程更是高上一層樓。

在巫靈的協助下，她每天最多能夠持續三個小時的修煉時間。

巫靈畢竟是狂野黑鳥族的族長，大多事務都需要她親自處理，況且她這樣的身體狀況，修煉時間延長了也吃不消，隻有等力量恢複得多一些才能考慮延長修煉時間，而後再利用失而複得的力量一點點地改善她孱弱的身體，調養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