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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靈魂歸入肉/體的隕落感還沒離去,冰冷的空氣便已經開始争先恐後稀釋這具身體僅存的溫度。
而在靈魂的深處,一種空虛到極緻的錯位感,身體仿佛是一張薄薄的白紙,被人肆無忌憚地撕毀、戳爛、破壞。眩暈和耳鳴還是随之而來,它們無時無刻不在幹擾你扭成麻花的思緒和碎裂成渣的理智。你躺在雪地裡,很難感受到四肢的存在,隻能先費勁地蠕動身軀,兩手撐地,兩隻腳艱難撲騰,勉強靠着牆壁撐起上半身,總算能順利喘口氣,坐好了休息。
要不,這次就在這裡坐到時間結束吧?
你望着不遠處的路燈下一灘白皚皚的積雪,想。
這次的身體實在太糟糕,身上隻有兩件不抵寒潮的單衣,你已經被凍到麻木,連擡手都有些困難,更别提從地上站起。
算了算了,還是乖乖坐着吧。
又一次嘗試靠雙腿站起卻失敗後,你不再猶豫地選擇向現實屈服,找了個舒服的靠姿,歪着腦袋閉目養神。
你壓根不知道自己正在哪個國家哪個城市的哪條巷子裡躺着,但你也不是很感興趣。這畢竟不是件稀奇事,你也不是頭一回對自己的身份年齡樣貌甚至處境等等都一問三不知,你甚至能夠像對待老友一般拍拍背後這面陌生的牆壁,友好地說句“呀,我又來了”。
呀,你又來了。
來得也真巧,竟然是夜晚,可以好眠。
……
可數分鐘後,在這個本以為會無人打攪的夜晚,你聽見安靜到極緻的空氣中有幾分細微的聲響,是幾人的靴子踩在雪地裡的聲音。
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如同小貓踩奶,撓得心咯吱癢,讓你忍不住緩緩睜開眼,不動聲色地歪歪腦袋,朝聲源處望去。
借着路燈昏暗的燈光,你隐約看到三個身影從黑夜的街頭朝這邊走來。其中一個穿套頭衫的男人背着高大的樂器包,率先注意到你蜷縮在巷子裡的身影,又飛快地撇開視線,假裝沒看見。
走在外圍、戴着頂黑色鴨舌帽的男人始終低頭,可你就是知道,敏銳的他肯定已發現你的存在。
“……”
你渙散的瞳孔因為有人的出現,聚焦了些許。也就是這樣,你隔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再一次見到了他們。
對這意外的情形說不高興是假。而且這回,頂了身假皮的你可以正大光明地坐在牆角角邊,壓根不用躲,能夠好好看看大半年沒見面的人。
哎呀呀,果然還是因為太想念嗎?所以才會出現在這裡。
這應該是剛出完任務吧?新人的任務竟然是三人一組,這才加入多久就被派去執行會用到槍的任務?果然,組織的喪心病狂是一視同仁,隻是沒想到,景光的狙擊竟然被用在了這種地方。
降谷這家夥,既然都已經戴了帽子,怎麼還不好好藏藏自己那頭金毛,難道不知道那幾根頭發絲都快成反光鏡了嗎?
等等!天哪——這三人走路怎麼都跟走秀場似的,拽的不得了?公安和FBI都教了他們卧底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呀噗呲……
三人越走越近,恢複了點力氣的你越看越憋不住想笑,但突然發出的笑聲容易被人當作神經病。
為了在三個認不出自己的熟人面前保留最後一丢丢顔面,你強迫自己收回想要逗留更久的視線,調整好了呼吸,靜靜等待他們從你縮在的巷口路過并離去。
然而,在他們距離你不到四米的時候,一直走在内側,戴了頂黑色針織帽的長發男人像被突然叫住般,停了下來。
你呼吸也随之一凝。
“諸星,他什麼也沒看到……”
你聽見有人這麼說,像在勸阻,又在隐忍什麼。
于是你還是沒能忍住,順着内心的指引,擡頭望去,正好看到了說話人那雙同貓一般上挑的漂亮眼睛。
長發男人兩指間夾着的香煙還在燃燒,橙色的煙芯若隐若現。他一言不發,左手一直放在口袋裡。
回檔到這具虛弱身體裡的你隻能疲軟地癱坐在潮濕的積雪上,看那烏黑色的大衣衣擺向自己而來。
餘光裡,站在巷子外的兩人身形十分僵硬,其中一人已經側身擋在另個人身前,視線牢牢釘在長發男人的後腦勺上,鴨舌帽下的金發暴露于今夜污濁又幹淨的月光裡。
已經停在你面前的男人被長發遮住的右耳上,挂着一樣東西。
應該是另一端的聯絡耳麥。看來是被要求滅口了呀,雖然你真的什麼也沒看到——喔,也還沒看夠呢。
你平靜地想,保持一言不發,靜靜注視着他緩慢伸出口袋裡的左手,以及一把被握緊的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