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扭曲的面孔,我不明白究竟哪裡出了問題?這孩子明明是我從小看着長大,聰明又乖巧,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還是說,從一開始便全是僞裝,這才是他的本性?
唯利是圖,貪婪成性。忘恩負義,口蜜腹劍。
我不願再聽他多說什麼,隻想廢去他的修為,逐他出山。
可他卻露出了笑容,他說他這幾年一直在對我下毒,我的性命已掌控在他的手裡。
我實在怒不可遏,正欲動手,卻覺全身一麻,眼前黑了大片,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再醒來時,他已将我軟禁在屋内。他說他不會殺我,他會慢慢折磨我,直到我說出那些樓閣的秘密,告訴他進入樓閣裡的方法。
随後他取走了我一瓶血,讓我吞下一顆毒藥。
之後很長時間裡,我一直意識恍惚,不知自己是生是死。似乎有人在問我什麼,一股沖動拉扯着我想要将一切宣之于口,可另有一股力量卻攔阻着我,拼命壓抑這股沖動。
兩股力量相互撕扯沖撞,叫人痛不欲生。這種痛苦持續了很久,直到有一股猛力重重捶在我的胸口,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找到族人,活下去,百裡氏的萬年基業不可毀在我們這一代手裡。
族長最後的話語突然在我耳旁響起,宛如平地一聲炸雷,我猛地睜開了雙眼。
仍然是我的房間,隻有我一個人。
我的身體已經可以動彈,周青鋒還是小瞧了我,他下的毒藥的量并不能使我一直昏迷下去,并且他還給我了這麼長的恢複期。
他千不該萬不該選在這段時間出山。
我艱難地走到存放兵器的閣樓,取出了封存已久的銀蟬劍。
不久後,他回了山。此時他渾身的氣質已大不相同,連眼神也跟從前大不一樣。
我不知道他去做了什麼,但他全身的血腥氣令我極端的憤怒。
見我已恢複行動,他的目光中是狠厲的殺意和無邊的瘋狂。
我望着這個由我造就的孽障,我知道他必須由我親自除去。
我殺死了他。
無論他如何向我哭饒,向我忏悔,我都沒有心軟。他奮力反抗,抱着同歸于盡的态度,拼盡全力刺了我一刀。
雖然我躲開了要害,可刀上卻淬了毒。這些年來我的身體本就每況愈下,千瘡百孔,先前又被他下毒,這一刀,也徹底毀了我的身體,再無力回天。
沒有這一刀,或許還能掙紮個三四年的命,然而現在,至多不過半年,我就會成為這朝遺山中的一個孤魂野鬼。
我已是風中之燭,強弩之末,甚至連走出朝遺山也無法做到。
我這一死,百裡氏将後繼無人,而虛門洞法也終會失效,那時朝遺山若落入惡人手中,那我将是百裡氏最大的罪人。于是我嘔心瀝血、用盡最後力量創下問心境陣法,籠罩全山,唯有光明純善、濟弱扶傾者方能安然通過。
在最後的半年裡,我無數次在想,究竟是什麼導緻我師徒二人刀劍相向,生死相殘?
或許是他自身之過,但我又何嘗沒有過錯呢?我教會了他鑄劍,卻沒有教他如何做人。
然而一切已不能重來。
但人總是會幻想着那些明知不可能發生的事。
譬如,我總是在想,若是可以重來,我必然會竭盡全力阻止那一場悲劇的發生,會讓所有族人安全抵達朝遺山。那時,我的人生也必将是光明燦爛且圓滿的,而不是如今充滿遺憾、孤獨寂寞、令人唏噓的一生。
我希望來者懂得鑄造兵器的意義,兵器握在手中絕不是為了傷害他人,而是一種威懾,一種守護。
若能理解其中之意,日後成就必然遠大。
如今細細回憶起來,原來我在這裡已有兩百多個春秋。可到頭來,除了虛名,一無所有。
平生可喜、可念之事寥寥無幾。
惟願發現此劄記之人,以我為戒,不拘泥于一家之姓,将百裡氏鑄器之術再現于世,發揚光大。
臨終落筆,淚濕滿襟,不知所言。
百裡雍虹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