劄記已翻到最後一頁,封底裡夾着一張紙條,紙條上注明了典籍、武器等所在的閣樓位置以及打開方式。
三人久久難以回神。
半晌,扶玉才怔怔地道:“原來風波洞主是百裡一族的人。”
她凝視着眼前這副雪白的遺骨,無數複雜情緒翻湧而上,其中最沉最厚的是欽佩和敬重。
雍虹前輩在經曆了那麼多令人絕望的事,卻始終沒有放棄,為一族殚精竭慮,獨自背負着沉重擔子,甚至連一個傾訴的人都沒有。
她光是看着那些文字,便覺苦澀難言,而這些又曾是他親曆過的,難以想象這麼多年他到底忍受了怎樣的孤獨寂寞。還好如今苦盡甘來,百裡一族還有後人,是他血脈相連的族人。
她此時沉浸在情緒之中,并未注意到一旁的雲邪臉色蒼白,向來平靜的眸底翻滾着巨浪,驚駭中似還夾雜着些許恐懼。
而百裡銘神情沉肅,一語未發,隻朝着百裡雍虹的遺骨屈膝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随後,他挺直了背,語聲清晰,字字沉重:“百裡氏後人百裡銘拜見雍虹先祖,百裡銘必定謹承遺訓,抛卻血統姓氏偏見,将百裡氏鑄器之術發揚光大。”
說完,百裡銘又重重磕了三個頭。
扶玉看向百裡銘,隻覺得他像是變了一個人,從前的他目光溫和有餘,堅定不足,如今卻炯炯有神,迸發着驚人的神采,充滿了力量與希望。
随後,百裡銘起身對二人道:“我想将雍虹先祖的遺骨移至北山的淚竹林中,與百裡氏的先人們葬在一處。”
扶玉和雲邪自然沒有異議,便一起捧着遺骨往着北邊的方向走去。
沒多久,三人便看見一片高聳挺拔的青郁竹林。此時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月華皎潔,夜風簌簌,林中曲徑通幽,竹影交橫,清雅秀麗。
小徑的盡頭矗立着二十多塊石碑。
石碑四周似乎被設下了陣法,數百年過去,仍是綠草茵茵,繁花似錦,點綴其上,甯靜而幽美。
百裡銘對着這些石碑跪拜了一遍,才在刻着族長的那塊石碑旁挖了一個洞坑,将雍虹的遺骨放入其中,填埋好土,立下了一塊石碑。
他握着匕首,一筆一劃,在碑上刻下“先祖百裡雍虹之墓”八個大字。
他朝着二十八塊石碑再次磕了頭。
扶玉和雲邪也鄭重地行了一禮。
經曆了一天的事,三人俱都有些疲憊,匆匆在樓閣中找了三間卧房,各自休息。
翌日一早,扶玉便去找雲邪商量回恩絕谷迎接師兄和師姐的事。
如今百裡銘不僅找到了地火,還找到了祖上留下來的萬年根基,隻等師兄師姐一來,修複好風巽,他們也便可以就此離開。
二人正想和百裡銘打聲招呼,可前去他的卧房找他時卻不見人影,甚至找遍了前山後山,層層樓閣,不論如何高聲呼喚,也無人回應。
唯一不曾找過的地方就隻有那一面暗青石門,可門上的銅鎖也絲毫沒有被動過的迹象。
扶玉不免心生憂慮,但繼一想朝遺山四周設有問心境陣法,歹人難以闖入,應不會有什麼大的危險。
雲邪也道百裡銘或許是在進入了封有典籍或者兵器的閣樓裡,一時沉迷其中,暫未出來。
扶玉稍稍寬下心,也不急着回恩絕谷,反而在卧房打坐修行起來。直到日暮時分醒來,她才聽到隔壁百裡銘卧房響動的聲音。
她起身拉開房門去看,雲邪也恰好走出了房門。
“咚咚。”
兩人敲響了百裡銘的房門。
百裡銘從裡拉開門,望着她和雲邪,有些疑惑道:“怎麼了?”
扶玉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見他平安無事,才放心地問道:“你去哪裡了?我們一直沒找到你。”
百裡銘明白過來,臉上露出稍許歉意,道:“抱歉,是我考慮不周,害你們擔心了。我沒事,隻是淩晨醒來,翻來覆去,難以入眠,于是便想去藏有典籍的閣樓裡看看。”
“沒想到雍虹先祖真是心思缜密,滴水不漏,在閣樓入口處也設了陣法考驗,我通過陣法時已是午時,打開門進去後又被典籍上的内容吸引,沒想到再反應過來時已是日暮。”百裡銘語氣中又是驚歎,又是敬仰,他繼續道,“問心境隻是開始,真正的考驗是在封藏了典籍和兵器的閣樓裡,從入門到精通再到巅峰,一環扣着一環,一層更進一層,實在是厲害。”
扶玉笑了笑:“看來我們不能再打擾你了,等風巽劍修好之後,你也就可以在其中盡情享受了。”
百裡銘聽扶玉一說,這才想起了什麼,忙道:“修複風巽一事我正想與你們說,我目前的鑄劍技藝雖說可以嘗試修複,但畢竟所學隻是皮毛,從前也沒有條件供我鑄器,現在貿貿然修補出來的風巽劍也達不到最佳效果。所以我想先多看些典籍,等我積累夠了再真正去修補。”
扶玉聞言,眉尖微微蹙起,不過想想也确實如此,于是看向了雲邪。
雲邪淡聲道:“無妨,定個取劍日子即可。”
百裡銘揚起眉眼,語氣輕快:“就定在明年的六月吧,你們一起來朝遺山,到那時我必定好好招待你們。”
扶玉笑着點頭:“那我們明日也該離開了,我師兄師姐也快到恩絕谷了。”
百裡銘聞言頓了片刻,道:“過幾日再走吧,這一别就将是一年多,與你們相處這麼些日子,多少有些不舍。等季少俠和江姑娘來了,好好聚過一番,再離開也不遲。”
扶玉和雲邪相視一眼,同時颔首。
西北大雪山。
呼嘯的雪霧不知何時已停了下來。
天光清白,四周冰崖千仞,雪峰雜沓。
山谷之中,兩個身影踏雪奔馳。
忽然,其中一個身影停了下來。
季言洲望了望四周,眉心皺起:“這裡似乎不是我們原來走過的地方。”
江淩煙取出牽機盤,托在掌心靜止不動,引珠自行滾落在牽機盤前方,正是他們前進的方向。江淩煙調整了幾次方向,也依然如此。
“應當不會錯,牽機盤上的方向就是這裡。再向前看看,或許是來時風雪太大,未曾注意。”
季言洲眉心不曾松開,但還是點了點頭:“好。”
兩人又向前疾馳了一段距離。
這次江淩煙格外注意着四周,她記得這附近有一座極高的雪峰,筆直刺天,巍然矗立。目光正搜尋着,突然,她聞到了一縷極淡但又十分馥郁的花香。
冰天雪地裡,如何會有花香?
江淩煙瞬間察覺到不對勁,正欲停下步子對季言洲說明,然而尚未收回的目光中忽然多了一抹彩色。
她在這西北大雪山待了些日子,早已習慣漫天漫地的雪白,這一抹突如其來的彩色卻宛如冰雪瞬間凍住了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