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容心中狠狠一顫，腳下踉跄了下，一時間竟站立不穩，原以為早已幹涸的淚水此時竟再次蓄于眼底。

她不自禁地向前邁出一步，目光一錯不錯地凝視着那一張千百年來晝夜思念、魂馳夢想的面容。

她伸出手，想去确認他的真實性，是否又如夢中一般鏡花水月，一觸即散。

然而下一刻，她看見自己蒼老而又充滿褶皺的雙手，驟然縮了回來，怔怔伫立原地。

三千餘年時間轟然而過，此時此刻，他依然是當年的模樣，不曾改變分毫，而她，卻已垂垂老矣，朽如枯木。

林清容的身體晃了一晃，好似已支撐不住。一旁的程青荷急忙上前攙扶住她，擔憂地開口：“婆婆……”

林清容恍如未聞，隻是無聲流着淚，面無表情，無悲無喜。

程青荷從未見過如此失魂落魄的林清容。

從前的她沉靜淡然，從容睿智，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軟弱。但眼前的她，臉上分明沒有任何表情，可一種撕心裂肺的絕望與悲苦卻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讓她由内而外地崩潰、破碎。

程青荷心中悲酸難忍，也不由潸然淚下。

林清容眼前模糊一片，她靜了片刻才張開了口，聲音沙啞至極：“季少俠……可驅蘊火珠激活陣法了……”

季言洲聞言，連忙吞下最後一顆青元蓄靈丹，一鼓作氣，催動着餘下所有的火焰沖入山洞之中。

火焰一入洞中，白色火光便将全洞照得纖微畢現，一覽無遺。

衆人也借此看清了山洞的全貌。

隻是很快，火焰與洞中泉水相觸，泉水不蒸發于火，火亦不熄滅于水，反而在水面上烈烈燃燒起來，耳聽“滋滋”沸騰，激起無數水霧。與此同時，泉底也稀稀疏疏地亮起淡紅色的光芒，山洞中水霧越發充沛。

水霧聚而不散，漸漸附着于四周洞壁，原本已黯淡褪色的朱紅銀白兩色陣法逐漸亮起，光芒愈盛，霞光缤紛，彩芒陣陣，彙成一片異彩。

死寂沉悶的山洞刹那間活了過來。

那片異彩徐徐向下沉去，隻是頃刻便被白色火焰所燃燒，随即竟化成一片驟雨淅淅瀝瀝地落下。

驟雨飄落在石台、鎖鍊之上，鎖鍊忽然綻放出明亮的光芒，嘩啦啦一陣清響，似乎将石台纏得更緊了，而石台上的黑霧也慢慢開始消散。

洞中水霧越發濃郁，雨珠落在宗雪蒼白的臉上，他似是痛苦至極，面孔漸漸扭曲變形，一團黑氣凝聚于眉心之處。

林清容心中大恸，然而卻強忍着悲痛喝道：“江姑娘，快射箭！”

江淩煙目光沉靜從容，聞言，立即擡臂舉起金破矢，右手從弓臂處虛虛向後拉起，而随着她的動作，一柄手指粗細的箭矢慢慢凝固成形。

江淩煙拉得極慢，仿佛每一寸都用盡了全力，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頭滑落。不一會，她便全身濕透，渾身也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

“師姐……”扶玉擔心地喚了一聲。

林清容見此，連忙走至江淩煙身側，取出一粒朱砂般的圓珠，碾成粉末塗抹在箭上，等箭矢徹底凝固成形，又複取出一顆，仔細塗抹在箭頭之上。

“射中眉心，那團黑氣凝聚之處！”

語罷，林清容便拉着衆人向一旁退了開來，遠離江淩煙。

江淩煙聚精會神，瞧準位置後，右手便即松開，隻聽“嗚”一聲破空悶響，那金色的箭矢呼嘯着激射而出，穿風破火，勢不可擋，晃眼即至，裹挾着排山倒海般的威勢，精準無比地射中那張蒼白的臉，穿透眉心，牢牢釘在石台之上。

箭矢穿空而過的那一瞬間，衆人心中俱是狠狠一震，竟覺有千軍萬馬奔嘯而過，氣勢駭人。

箭矢射入眉心，那張蒼白的臉仿佛鏡面般碎裂開來，裂痕自眉心蔓延至額角、下颌，似乎一觸即碎。千萬縷金光從裂縫中透出，一股強大而聖潔的氣息漫溢山洞，立将黑色煞氣消融殆盡。

但同時，他似是因為劇痛，原本緊閉着的雙眼此時竟微微轉動，仿佛要睜開眼來。

江淩煙一箭射出後身形搖晃起來，幾乎站立不住，手持長弓在地上一撐，這才勉強穩住身形。

她急忙吞下第二顆青元蓄靈丹，再次舉弓拉弦。等弓弦拉滿，箭矢成形後，林清容依然如前一般彈射出兩粒朱砂圓丸，在觸碰到箭矢的刹那便化為粉末附着其上。

江淩煙平複好呼吸，倏地放開了緊拉着箭矢的手。這一箭比之前的一箭更為強大淩厲，箭矢破空飛出，竟好似山崩地裂，發出振聾發聩的隆隆巨響。

金色箭矢射入他喉間，死死嵌入石台之中，幾乎沒入一半，瞬間将石台震裂。

“呃啊……”

四周風火熊熊燃燒，雨聲淅淅瀝瀝，各色嘈雜聲裡，這一道痛苦之聲分明極細小，幾近于無，可卻恍如晴天霹靂般落在衆人耳中。

林清容渾身顫抖，思潮起伏，心緒萬千，一時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驚駭還是喜悅，三千餘年的折磨與痛苦，他竟還有意識……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石台上神情痛苦扭曲的宗雪，隻覺心如刀割，肝腸寸斷。

他還是他嗎？

江淩煙在箭矢射出之後，雙腿一軟，立刻摔倒在地，雙臂無法抑制地顫抖不已。

“淩煙！”季言洲轉頭急喚，卻因催動蘊火珠無法上前。

“師姐！”扶玉驚呼一聲，連忙奔上前來扶住她。

江淩煙全身止不住地顫抖，身體仿佛已散架開來，隻能靠着扶玉勉強站起。

程青荷連忙走上前，将她身上的最後一顆青元蓄靈丹喂她服下，片刻之後，才逐漸恢複正常。

江淩煙牽起唇角，輕拍了拍扶玉的手以作安慰。她讓扶玉和程青荷退遠些，再次舉弓拉弦。

最後一箭。

江淩煙長舒口氣，催動着全身的靈力，将弓弦一寸寸拉滿，箭矢再一次凝聚成形，金光耀目，不可逼視，散發着前所未有的強大氣息。

林清容再次射出兩粒朱砂圓珠，如前一般化成粉末附在箭矢上。

江淩煙剛要松開手，忽覺一種若有若無的感覺萦繞心間，她心下一凜，刹那間若有所悟，隻覺靈台空明開朗。

于是她松開了手，箭矢氣貫長虹，攜着毀天滅地般的威勢，射向宗雪的心口。

半途中，那纖長的金色箭矢，竟緩緩聚成一團，倏地生出一雙翅膀，逐漸化為一隻金色的鳳凰，清淩淩一聲鳳哕，飛入宗雪的心口，消失不見。

江淩煙站在原地恍神許久，一刹那似乎有些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