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若有顧慮,可以向客棧裡的人打聽打聽李長風。老爺鐘愛音律,絕無壞心。他出手闊綽,不會虧待人的。我在門口等候,如果願意就知會一聲,不打擾了。”
李歡走後,掌櫃拿來一壺酒。岑樂剛想倒酒,秦思狂的扇子在他手腕處輕敲一記。
“别喝了,留點肚子。”
“你選毛家茶樓,是為了引李長風上鈎。”
“‘上鈎’兩個字真難聽。漕運的人告訴我李長風幾乎夜夜宿在三兩樓,不到午時不起。離得這麼近,這熱鬧他應該不會錯過。”
岑樂失笑:“一間青樓為何叫三兩樓?”
“老闆自釀一種酒,再海量的人三兩必倒,故稱三兩樓。”
“你嘗過嗎?”
“不敢。”
“哦?”
竟然有他不敢的事……
“當年我随九爺到武昌辦事,要是醉酒就誤了事。”
“武昌财主多得很,你盯上李長風是因為懷疑忻與還。你本來不是很相信這位小友嗎?”
忻與還一定與李長風交情頗深,所以先前躲在他家中。
秦思狂在岑樂話語中聽出一絲酸味。他微笑着收了折扇,幽幽道:“探過才知。”
蘇州府聽過廣陵清曲的人都寥寥無幾,何況遠在武昌府。
出乎岑秦二人的意料,李長風很年輕,不到三十歲。年紀輕輕家财萬貫,整日流連青樓、沉迷聲色,與其說怒其不争不如說羨煞旁人。
正如李歡所說,老爺很大氣,進府就命人伺候他們沐浴更衣,随後領進廂房歇息。晚膳時滿桌山珍海味,還有家樂助興。
酒過三巡,李長風才問起二人來路。
岑樂不打诳語,隻說路過二字。至于秦思狂——幾杯黃湯下肚,他面色泛紅,眼角眉梢帶了幾分風情,一幅慣于混迹歡場的自在模樣。他自稱太倉人,于揚州學了幾天戲,甚至大方表示如果李财主想聽,他願意獻唱。
李長風當然想聽,他請人過府即是為此。
秦思狂先是清唱一曲,罷了李長風連連拍手,令李歡取來一羅花簪送給他。
得了禮,秦思狂愈加歡喜,問一名相貌最俊俏的女樂叫什麼名字。女子年紀小,禁不住他的撩撥,紅着臉自稱夢夢。秦思狂握住她的手,笑言要教她廣陵清曲。李長風大喜,讓一班女樂仔細聆聽,認真學習。
岑樂始終面帶微笑,一言不發。
又玩鬧半個時辰,李長風不勝酒力,由管家扶下去歇息,臨走前吩咐下人好生伺候貴賓。其實他酒量不差,可惜比起玉公子和岑先生相去甚遠。
葡萄與美酒入了肚腸,秦思狂周旋于女樂之間,嬉笑打鬧,好不暢快。有兩名女樂很中意他,幾乎偎進他的臂彎。
二更天的鑼聲響起時,岑樂忍不住喚秦思狂:“公子,天色已晚,安歇吧。”
此時秦思狂雙眼迷蒙,好一會兒才明白岑樂的意思。他長歎一聲,十分遺憾。
李歡剛要領二人去客房,秦思狂忽然拉住岑樂,讓他取出随身包袱。
“在下今日買了不少胭脂香粉,與諸位姐姐妹妹有緣,送給你們聊表心意。”
公子相貌英俊,風流倜傥,會曲樂會哄人開心,臨了居然還知道送禮。十二三名女樂個個心花怒放,捧着東西一一福身緻謝。
秦思狂看着剩下的幾盒香粉,攥着夢夢的手問道:“哎呀,剩下幾盒,是不是有其他妹妹沒拿着?”
夢夢低頭輕聲道:“沒了……”她頓了頓,轉頭想起些事,改口道,“确實還有一位,可是眼下夏姐姐不在府裡……”
“夢夢,休得胡言!”
出聲斥責的是李歡。夢夢自知失言,瞧他面色凝重,頭埋得更深。
秦思狂已然得到想要的結果,他放開夢夢的手,柔聲道:“多謝姑娘。”
忙了一天,實在疲勞,是該睡覺。
他打了個哈欠,對管家道:“勞您帶路。”
李歡見他迷糊不清的模樣,覺得自己多心,陪笑道:“二位這邊請。”
岑樂背着手,略略施禮,突然胳膊叫人挽住。原來玉公子緊緊靠在他身上,眼睛裡是藏不住的笑意。
進了廂房,岑樂往榻上一坐,斜睨關門之人。方才秦思狂堅持與他同住一間房,李歡臉上詫異又尴尬的神情真叫人難以忘懷。
秦思狂雖海量,今夜酒飲得着實多了些,往日桃花一般泛紅的眼尾此刻宛若二月的經雨海棠,是雨打不落的風雅。
他單膝跪在榻上,下颌幾乎觸到岑樂肩膀。他盯着人家,那目光往好聽了講是含情脈脈,往難聽了說就是色眯眯。
玉公子剛要開口吐出些撩動人心的情話,眼前人竟然用手指輕輕撥開他的臉。
秦思狂轉回頭,難以置信地望着岑樂,眼神都比剛才清明了幾分。
“我猜你那位小友馬上就到,我可沒有在别人面前演春宮的癖好。”
岑樂不是心如止水的柳下惠,氣氛到這份上他并非不動情,隻是要臉而已。
秦思狂哼了一聲,嗖地翻身坐到桌前凳子上,自己給自己倒茶,滿臉不高興。
見狀,岑樂反倒笑了。他決定談談正經事,給夏末的夜晚降降溫。
“夢夢口中那位夏姐姐應該就是覃歌。”
秦思狂點了點頭。
“忻與還和李長風交情匪淺,覃歌是他從李府家樂裡‘借’來的。”
安排歌女在安濟堂門口連唱一個月《琵琶記》的不是别人,正是忻與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