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李長風着急來找他們不是擔心兩人跑了,是怕忻與還阻撓。
話說了一半,這關乎溫詢詢的事,岑樂不急,有人可坐不住了。
榻上的人伸了個懶腰,回頭一望,故作驚訝:“李老爺?”
李長風低頭拱手,一眨眼的功夫,秦思狂向岑樂使了個眼色。
隻消一眼,岑樂便能明白他的意思,不禁搖頭苦笑。
忻與還不讓李長風開口,眼下人就快來了,必須攔住他。秦思狂會唱廣陵清曲,更會哄人,要說服李長風不難。自己在這兒反而礙事。于情于理,他不得不“大方”一回。也罷,眼不見為淨,走了好,省得煩心。
“李兄,你算是問對人了。在下與溫四公子沒什麼交情,秦公子與他可是熟得不能再熟。”
李長風眼睛一亮:“當真?”
“不信的話你可以明日一早去脂香閣問問。”
去脂香閣打聽集賢樓玉公子怕不是有進無出——老實巴交的岑先生竟也學會胡謅。
眼前人明顯被說動了,岑樂又道:“在下酒喝太多得去解手,二位慢聊。”
李歡領岑樂到茅廁門口,岑樂謝過,讓他不必等待,自己識得回去的路。
管家走後,岑樂本欲前往前廳等忻與還,轉念一想掉頭去了後院。
李長風猶猶豫豫,不一定會大方拿書出來。他想瞅瞅那本書,此時是個好機會。
宅子是三進院落,主人的卧室和書房并不難找。家仆大都睡下,以岑樂的輕功,值夜的人發現不了他。
李長風書房裡沒什麼古玩字畫,琴瑟琵琶倒是不少。黑燈瞎火,要在房中找本書不易,要找半本就簡單得多。摸索間,岑樂不由感歎自己偷雞摸狗的本事愈發熟練。
書藏在卧房枕頭下,李長風确實甚是珍愛。
岑樂推開窗戶一角,今日是初七,天上月亮隻有一半,加之天氣不佳,月光不亮堂。此書是手抄書,乃是本雜劇曲譜,僅有半部,還是下半部,沒有書名,沒有題注,更無落款。書者用的是楷書,字迹端莊娟秀。岑樂隐約覺得筆迹熟悉,但一時間想不出來在哪見過。
思來想去沒頭緒,他不再糾結,遂關了窗,點起火折,蹲在窗下借着微微火光翻閱。他無暇閱讀内容,快速翻看每一頁紙,果真在其中一頁發現印記。印章蓋得極淺,幾乎隻有一半,能依稀辨認出溫詢二字,想必全印是“溫詢詢印”。李長風一定是手不釋卷,反複翻閱才看出這枚印記。
一個月前,武昌城十五的廟會上,一赤腳老漢擺了個地攤,兜售雜貨。李财主斷不會去廟會閑逛,不過武昌人皆知他愛聽曲,有人翻過覺得是本好書,特意買下來再上門高價轉賣于他。
李長風得到半本南戲樂譜,果然愛不釋手。書中不但有曲折離奇的故事、念白、科範,還用減字譜記錄了曲調。他一個武昌人沒聽過南戲,被其委婉細膩所折服。
“隻讀了一半,心裡難受得緊啊!”
後來他初一、十五派人去廟會想尋老漢問上半本書,結果壓根沒找到人。
秦思狂打了個酒嗝:“此事與溫家四少有何關系?”
“扉頁上有他的印章。”
“所以李兄認定樂譜是溫詢詢的,想向他讨要另外半本。”
“不錯。”
“可有問過脂香閣?”
“我本來是打算這麼做,然而忻家小友說假如被脂香閣知道半本樂譜在我手中,定會以為是我偷的。到時候非但拿不到另外半本,還會惹上麻煩。”
秦思狂緩緩道:“他的擔憂不無道理。李兄不顧他的警告,告訴我們兩個外人……”
李長風打斷他的話:“我别無他好,整日想着餘下半本樂譜,抓心撓肝。今兒遇到二位是緣分,如能取得剩下半本,定當重金奉上。”
“兄台如此喜愛那本樂譜,實在令人好奇。就算分文不給,秦某要幫你這個忙。不過……能否先把下半本書借來瞧瞧?”
“理所當然,”李長風幹笑兩聲,面露難色,“就是與還再三叮囑我藏好書。要不我明日問問他。”
秦思狂笑道:“李兄怎麼就那麼聽一個黃口小兒的話。”
就在此時,外頭再次傳來腳步聲。李歡來尋自家老爺,禀告安濟堂二公子深夜造訪。
來得真巧。
李長風吩咐李歡傳話,讓忻與還在前廳稍等片刻。
窗外忽有一道亮光閃過,接着轟隆一聲——一整日烏雲蓋頂,終于要下雨了。
秦思狂擰眉,忻與還到了,岑先生上哪兒去了?
又是轟隆隆兩道悶雷,宛如鼓聲。雨絲随風而來,嘩啦啦打在地上。
陣雨來得急,讓本就黑澀的夜晚愈加混沌,看不清也聽不清院裡的動靜。岑樂心知不宜久留。他将曲譜放回原處,整理好床鋪後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他頓住腳步。
夾雜在風雨中的除了初秋的涼意,還有一道意氣,高手的意氣——當然是高手,不然如何能在如此大雨中察覺他的蹤迹。
門外有人,一個人。
岑樂先前進來之時拴上了門,眼下要麼他坦然開門走出去,要麼對方破門而入。
憑他的武功、氣魄,行走江湖從不懼任何人,面對集賢樓的韓九爺和脂香閣的溫時崖俱不膽怯。
他隻是覺得尴尬。做賊叫人堵門裡,說出去實在丢人。不管外頭是誰,他都不想與之正面撞上,唯溜之大吉是上策。
屋裡除去房門還有前後窗,并不是僅有一條出路。岑樂三步躍至後窗前,正想破窗而出,牆上突然映出一道光。他連忙閃躲,第二道光已到眼前。
地上是兩截斷落的門闩。大約那人發覺屋裡有動靜,用劍破門鎖而入,第二劍可就直接沖岑樂的脖子去。
雨絲打進屋裡,寶劍寒光逼人,足夠岑樂看清來人。他早已猜到這名高手是誰,然而正眼看到本尊時,以他的好脾性仍是忍不住想罵人。
秦思狂啊秦思狂,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