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臣幽幽地看了杜與娟一眼,面色平靜如水地回答:“……沒事。”
“伯母,我也沒事。”韓夼寬慰似的朝杜與娟笑了笑,“今天幸好有小臣幫我,不然我差點就有事了。”
韓夼的這番話聽着像是有幾分為了寬慰杜與娟的玩笑語氣,細細咀嚼下來卻是耐人尋味至極。幾乎是他前腳話音剛落,後腳場面就速凍似的跟着冷凝了下來,氣氛頓時變得更加微妙難言起來。
杜與娟張了張嘴,臉上的表情出現了有一瞬間的茫然:“這……”
龔利的神色卻是一時間變得更加幽深了,他幽幽地分别看了杜與娟、龔臣和韓夼一眼,擰着眉頭沉下聲冷肅道:“老宅内設有護宅陣法和監控網絡,可我們卻沒有收到任何異常顯示,這絕對不正常……”
龔臣和韓夼就這麼靜靜地看着龔利表演。
可誰能想到龔利這一場粉飾太平的戲碼竟是沒能夠演完,話說着說着就蓦地沒了聲音,滿眼不可思議地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砰——”的一聲,龔利的身體以一種臉朝下的姿勢筆直地墜落在了青石磚鋪就的出入院道路上。
萬萬沒想到事情居然會有此等發展的龔臣和韓夼:“……”
龔臣的視線不由得跟着龔利驟然間倒下的身體墜落。
他垂下眸,分明地看到龔利上身單穿的白襯衫在大概後側腰的位置那裡破了一個邊緣齊整的洞,像是個剛剛蘇醒過來的溫泉眼似的,汩汩的、溫熱的鮮血肉眼可見地緩緩地從那個圓圓小小的洞裡冒了出來。
沒有跟着低頭垂眼的韓夼注視着前方眼看着龔利突然像是斷電了似的墜落在地卻始終一臉平靜地伫立在原地的杜與娟,兩眼中滿是不加掩飾的驚訝。
他靜靜地觀察了杜與娟一會兒,而後饒有興味地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問:“伯母,您……這是怎麼一回事?”
雖然剛才因為視野有阻礙他并沒有看到槍,但是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應該就是他眼前這位瞧着波瀾不驚的杜與娟女士動的手。
看樣子杜與娟也沒打算在他們面前隐藏,否則她應該立馬伸手扶住自家丈夫失控墜落的身體,再滿眼擔憂着急地演上一出基于妻子角色的好戲才是,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像是個冷眼旁觀者一樣,一臉平靜與漠然地眼看着這一切發生。
龔臣震驚不已地擡眸看向杜與娟。
杜與娟目光沉靜地同龔臣對視,用他很熟悉的客氣而又疏離的語氣平聲道:“龔臣,現在,你可以做你原本想做的事情了。”
韓夼聞言,不由得眉頭緊皺,心頭猛然浮現出一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他指尖微微用力,正打算緊急幹些什麼,卻蓦地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起竟是身體被禁锢在原地動彈不得,全身上下隻有臉部還能夠保持有自主的動作。
意識到這一點的韓夼臉上所有饒有興味的情緒都如潮水般倏然退去,整張臉立刻就徹底冷了下來。
他目光幽冷地盯着杜與娟,語氣嘲諷地質問:“伯母,您既然都已經選擇了裝聾作啞,那麼為什麼不幹脆裝到底呢?”
裝作不知道他們在暗地裡的那些交易,繼續同流合污、助纣為虐下去好了,那樣多輕松、多幸福啊。
“我倒是也想。”杜與娟的臉色比韓夼的還要冰冷,語氣比韓夼的更為諷刺,“如果你們不對阿梓動手的話。”
“你們若是能夠讓阿梓在龔家像是許憐在許家一樣輕松幸福地長大,然後再與你同許憐和魏景明那般日子和順,我當然不介意裝聾作啞到底。”
畢竟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是個自私自利、道德底線低下的人。
她可以允許有人利用自己、利用她的親生女兒,但她絕不容許——有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要她們的命。
她給予了生命的女兒,除了人類順應自然的生老病死,除了她自己選擇自殺,沒有人有權利奪走她女兒的命!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的,伯母。”韓夼無可奈何地長歎了一口氣,多少覺得自己有些冤枉,“可是阿梓她自己不願,我又能有什麼辦法。”
如若龔梓乖乖聽從龔利和他的安排,如果龔梓不好奇心過盛而且總想要追根究底的話,他們不會走到這一步的。
他也不想的,畢竟龔梓其實很合他的心意。
如果龔梓能夠像許憐那樣乖巧懂事的話,她也就能夠過上像許憐那樣的人生,是她自己不願意。
這個人渣……到這個時候居然還敢怪他姐姐!!!
龔臣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正打算狠狠地罵上韓夼幾句,便被杜與娟冷冷地睨了一眼,冷聲怒斥:“龔臣,還愣在那裡幹什麼?!還不趕快報警?!”
龔臣不禁愣了一愣。
報警……?
腦海内蓦然間有一道靈光閃現,龔臣立馬拿出了手機,撥出了姜盛告訴他的那一串神奇而又特殊的号碼。
他原本是想找個隐秘的地方先和韓夼談一談的,但是聽了杜與娟的話以後,他不自覺地就照着她的話去做了。
明明,他們之間并不存在着所謂信任與認可的基礎。
“您好,我要報警,有殺手持武器闖入我們家老宅内意圖殺人……”
龔臣感覺自己在這一時刻被分割成了極其割裂的兩半,一半正在有條不紊地按照杜與娟的指示完成後續的報警工作,一半還在腦海内的某個角落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方才在知道殺手們刺殺韓夼的計劃失敗後趕回來龔家老宅的,并不隻有龔利。
杜與娟是對的,既然龔家内先前的平衡在今天之後隻怕是難以維系了,那麼不如趁機搏一把,化被動為主動,以尋求達到新的平衡。
無論背後派出殺手動手的人究竟是誰,對他們分别抱有怎樣的态度,他反正先把事情推到這一步,然後,讓那些相關的“他們”都自己來選。
龔利遇刺——和龔利算是屬于同一派系的“他們”是要幹脆放棄龔家,還是嘗試着和龔臣這個未來繼承人接觸,像戈守軍和耿其檸他們那樣幫忙把龔家徹底交到他手裡?敵對的“他們”是要對剩下的他和龔家趕盡殺絕,還是另外處置?
韓夼明面上繼續失蹤,暗地裡由龔家轉到特别專案組——派來刺殺韓夼的“他們”又會如何動作?想要挽回韓夼的“他們”又會如何處理?
既然眼下自己知道的太過有限,擅自動作很容易不慎吃虧,那就先逼“他們”動上一動,把應對現況的難題分散和轉移出去!謀定而後動。
細思恐極。
在此之前龔臣都從未料想到過,今天全場的mvp,竟會是與他不那麼熟的那位繼母,杜與娟女士。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所謂的……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盡管他們彼此并不熟絡,也完全不存在所謂的信任和感情,但是在龔梓這裡,在害死龔梓的龔利和韓夼這裡,他們即屬于同一戰線——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