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漫嘴角笑容收回去了，上下牙咬合在一起，神色不虞，“你什麼意思？”

樊淩宇拆完線留有細疤的傷口針紮似的抽痛，疼得眼皮跟着一跳，“沒什麼，你不是問我方案寫得怎麼樣嗎？現在我告訴你，不怎麼樣，水平很差。”

下午飛無人機的時候，程雪漫從鏡頭中看到樊淩宇看她的設計圖，就很期待他的看法。

她甚至預想，他會提出哪些修改意見，她非常期待他的反饋，畢竟上一次，她來公司接手的半截項目，因為工期問題，不能得到改進，造成了一個小遺憾，

這次，她希望能通過與樊淩宇合作，打造出完美的無人機。

她之所以這麼期待，是因為大學四年，她和樊淩宇合作了很多次，拿過許多獎項，抛去私人情感，她承認樊淩宇在編程上是個天才，她相信，他絕對有能力實現她的設計。

晚上下班後，在公司裡等樊淩宇時，她心裡甚至開始幻想，今晚兩個人就可以加夜班開會，在家裡，客廳或者廚房都可以，她腦海裡閃過的畫面是，深夜，兩個人坐在桌前，對着設計方案熱烈讨論，而不是現在，樊淩宇說她水平差，指責她把時間都花在談戀愛上。

真的太荒謬了，簡直是無稽之談。

她平緩的心率飙升，什麼凡境、研發部、樊總監，都見他姥姥去吧，她目光裡帶着不屑，一瞬間對樊淩宇的厭煩達到極點。

她什麼水平，她心知肚明。過去四年，她一天年假都沒請過，全都折算成了工資，每天早到晚退，專研設計，通過林松蘭老師的人脈，她認識了很多無人機領域的專家學者，她常常與他們聯系，讨論最先進的無人機技術。

這次鵬程所有的設計參數，她都請教了她的教授朋友，一個在美國從事空氣動力學教學的華裔教授。

他看完方案後說：“perfect，程，期待鵬程的誕生，我一定會買一台，讓它飛在美國的天空。”

所以她知道自己水平一點都不差，現在看來，宋巍的評價還算公允呢，她隻是認為設計風格不好，與凡境整體風格有出入，而樊淩宇現在呢？直接說她水平差。

她知道，現在和樊淩宇沒有讨價還價的必要了。

“行，我知道了。那麻煩您告訴宋總監一聲，因為她那邊也在等消息。本來她就不看好這個風格，現在你也覺得不行，那可以直接放棄了。”

樊淩宇明白她的意思了，看來決定權在他這。

其實今天宋巍在微信裡通知他查看郵件的時候，他就感覺出來了。

宋巍說，讓他看看，把把關，還讓他盡快回複。

宋巍從前很少催他，看得出來，她其實不喜歡程雪漫的設計。所以才想盡快得到回複，她不希望在這個設計上浪費工時。

樊淩宇知道，要是他回複了宋巍說不行，那無異于給這個方案判了死刑。他突然意識到，他逞一時口快，自己挖了個大坑，跳進去就死那種。

他看着程雪漫，她臉上沒有怒容，隻有淡淡的死寂。他本能地意識到，如果他這次處理不好，那麼他和她之間，就徹底完了。

連同事都做不成了。

疼痛由頭皮神經竄到胸口，樊淩宇胸口起伏着，他看着程雪漫，看到她神色變化，心口的痛漸漸加劇，這是什麼後遺症嗎？明明已經好了，可是每次和程雪漫吵架，他就會疼。

程雪漫不服氣，得到如此不公允的評價，讓她整個人都充滿了攻擊性。

“還有，樊淩宇，我們早就分手了，作為前任，我們本來沒有任何交集。我住在這裡，純屬偶然。作為上司，請您關注我的工作，不要随意揣摩我的私生活。我和我男友感情很好，他現在在英國留學，兩年後，不出意外，我們就會結婚。”

說完，程雪漫放在腿側的手指扣了扣，好尴尬。

她很少說謊，此刻把謊言說得太圓了，像一個輕飄飄的泡沫，泡沫吹彈可破，在她心裡飄過。

她心裡的怒火，莫名其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尴尬，散落一地的尴尬。

她不搭理樊淩宇，徑直走回房間，在床上擺了個大字，臉上和内心都戴上了痛苦面具。

啊，說謊也得有個度啊，還結婚？她這些年，連男人手指頭都沒碰過，居然編造出一個男朋友，還說會結婚？

她從床上撲騰起來，都怪樊淩宇，全都怪他。如果不是因為他，她怎麼會一時頭腦發熱，編造這麼離譜的謊言。

他一定是嫉妒她，因為她有“男朋友”，而他沒有，單身狗一個，所以他在工作上才會百般阻撓她。

分析來分析去，最後，她把所有的怨都歸結到樊淩宇身上。

受到不公平待遇，坐以待斃就不是程雪漫了。她連夜登陸大論壇app，将網友們對于凡境的差評整理出來。

她要回擊，要把内心的怨氣發洩出去。

兩天過去了，程雪漫沒等來“鵬程”死刑通知，但她知道沒戲了，貴人多忘事，她想，樊淩宇可能忙到沒時間和宋巍說這麼一件小事吧。

畢竟在他們眼裡，自己的作品，連被讨論的價值都沒有。

得罪了本部門的領導，又遇到為難她的樊淩宇，程雪漫覺得自己處境堪危。

人生，偶有下錯棋的時候，程雪漫安慰自己，現在不好，就意味着以後會越來越好。這家公司不好，以後的公司肯定會很好。她端正心态，就當凡境是個過渡跳闆，她在這裡，遇到的奇葩都是對她的鍛煉，她應該做的，是迎難而上。

轉眼到了設計部和研發部的項目碰頭會，這次的會議，主題是就之前被樊淩宇否決的五個案子，進行一個總結。

簡而言之，就是部門之間挑刺大會。

然而，在凡境，尤其是在設計部與研發部這裡，嚴格來說，不是互相挑刺，而是研發部對于設計部的單方面批判大會。

通常是研發部針對設計部拿出來的設計，各種挑刺。諸如太醜、太普通、太大衆化……這種已經是小兒科，吐槽設計部不會設計，瞎設計、亂設計、不懂設計，是進化版，樊淩宇不出席直接讓屬下參會時，各種攻擊更是不堪入目。

對此，臧靜早已習以為常，甚至把這個當樂子和程雪漫分享。

“你知道嗎？有一次兩部門打起來了，就是坐你這的之前的設計師，和他們一個程序員幹起來了。你罵我一句，我罵你一句，跟村口的大媽似的。最後研發部那男的罵赢了，所以李姐才離職的。”

“啊？”程雪漫一臉震驚，“那宋總呢，她不生氣嗎。”

“宋總監當然不會生氣了，我跟你說，我看她還挺開心呢。”

“為什麼？”兩個部門員工吵架，她居然開心，程雪漫更不懂了。

那是程雪漫剛剛來公司的時候，臧靜對新人分享欲爆棚，說了很多公司八卦，她說到直屬領導時，忽然覺得不對勁了，但如此重要關卡，要是不說，那前面的八卦都索然無味了。

于是她拉着程雪漫走到走廊角落，兩人手裡端着咖啡。

臧靜将八卦續上。

“我跟你講，宋巍就是空降過來的，她兒子女兒都已經研究生畢業了，她本來早該退休了，因為她丈夫的妹子，在集團公司得勢，所以才被安排這個位置。”

臧靜笑笑，繼續說，“人家根本沒有業務壓力，來這就是領工資的，所以即使挨樊總監的罵，心裡也樂着呢。”

程雪漫想事情簡單，根本沒領悟到臧靜的意思。“為什麼？”

“哎，這你就不懂了，你想，宋巍一個五十多歲大媽，面對着樊淩宇這麼一個年輕有為的總監，她心裡能和他一般見識？你想啊，等你五六十歲了，周圍的同事，都是二三十歲的小年輕，你會真跟他們生氣嗎？不會吧？活又不用你幹，你隻管發個郵件，下達命令，每年年薪80萬，你會生氣嗎？”

“你是說，宋總監拿樊淩宇當兒子看？”

臧靜一臉恨鐵不成鋼，手指杵了一下程雪漫額頭，“寶貝你想事情，可以再想深一層嗎，你看，樊總監這樣的姿色，看着都賞心悅目，誰心裡不惦記？宋巍又比他大那麼多歲，喜歡都來不及呢，還會生氣？”

程雪漫想了一下，才理解臧靜的意思，飲食男女，誰都逃不了的。

“所以啊，事情都是有原因的，為什麼設計部處處矮人一頭，還不是……”

臧靜點到為止，她也不想在背後講領導壞話，“我點到為止，你自己領悟吧。”

程雪漫聽完這個八卦，倒不覺得意外。果然，樊淩宇這張臉，到什麼時候都能起作用。

可惜了，在她這可不管用呢。

今天的項目碰頭會，樊淩宇參加了，而且還來的很早。

程雪漫跟在宋巍後面進來時，研發部已經坐在會議桌的另一側了。

樊淩宇坐在最裡面，宋巍穿得花枝招展，坐在他對面。

程雪漫偷偷看了一眼，宋巍果然一臉輕松，對于研發部完全沒有敵意。

她看到宋巍那張充滿科技與狠活的臉上，綻出笑容，像貼在漆黑樹幹上的一朵逼真的假花，遠觀紅豔，近看瘆人。

程雪漫暗自歎口氣，心想，樊淩宇這算不算出賣色相呢？

總之是仗着姿色得到紅利了。

幸好樊淩宇是個富二代，不用為五鬥米折腰，要是他真的出賣色相賺錢……想到那畫面，程雪漫嗤的一聲笑出來。

她這一聲嗤笑，在劍拔弩張，落針可聞的會議室内，聽起來格外清晰。

但礙于領導在，隻有幾個人好奇地看向她。

程雪漫低頭，下嘴唇抿進嘴裡咬了一下，笑什麼啊，這麼嚴肅的場合？

樊淩宇以色侍人會那麼好笑嗎？

她清了清嗓子，告訴自己别笑了，影響拔劍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