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淩宇失眠了,他沒去追問,為什麼不提前告訴他。
他倚着門框,沉默片刻,想到這些天來,感受到的程雪漫的變化,想到她越來越多的沉默片刻,看着她低下去的頭,他籲出一口氣,挑挑眉,對于她獨自行動這件事,内心五味雜陳。
他蹲下去,一邊幫她拉行李箱拉鍊,一邊默默想,這幾天,他們沒吵架吧,他沒得罪程經理吧。
她極力護着的那四個新來的設計師,他也盡量給開綠燈了,雖然幾項設計被否了,但那都跟他沒關系啊。
樊淩宇心沉着,一直到晚上睡覺,心情都是沉悶的。
程雪漫不帶他玩了,好傷心。
程雪漫倒是安心自如,她說完那句話之後,隻難受彷徨了兩秒鐘,而後因為堅信自己是對的,這麼做,是高瞻遠矚、具有戰略考量的。
所以她很快就捋順思路,順其自然了。
對于某人緊繃起來的下颌線,飄在客廳、洗手間角落的歎息,和躺下後僵硬的身軀,她都坦然接受。
她甚至在心底期盼樊淩宇能和她吵一架,質問她為什麼不經商量,就用掉了今年全部的年假,質問她為什麼單獨行動,他們不是情侶嗎?
可樊淩宇沒問,他就那麼安靜地歎息,塌着肩線蓋上被子躺到床上。
一道黑色縫隙裂開了,沒有陽光透進去,相反是黑暗在蔓延,寂靜在作祟。
程雪漫想到她獨自待在酒店的14天,每天晚上都抱着枕頭睡覺,會為将枕頭想象成樊淩宇而感到深深地無助與恐懼。
那是種預料到最終會失去的無助與恐懼。
程雪漫從來都是一無所有的。而一無所有的人,要麼拼命将手裡的東西握緊,要麼習慣性放手。
程雪漫是後者,她并不會把這種選擇歸類為灑脫,她隻是單純地不想去争。
單是拉扯自己認真讀書、好好長大,就已經費盡了那麼多心思。對于身外之物,她實在沒把握去握緊,也沒有心機去争去搶。
和樊淩宇這一段,是緣也好是劫也好,她隻想在可控範圍内體面一些。
能擁有的時候,就盡力擁抱,這是她最後的念想。
樊淩宇在黑暗中閉了幾次眼睛,試圖讓自己快點睡着,忽然,躺在旁邊的人翻身動了動,胳膊伸向他抱住他,樊淩宇屏着呼吸,胸膛微微起伏。
耳邊是程雪漫平靜的聲音,沒帶任何情緒:“生氣了?”
她問得突兀,但是樊淩宇知道什麼意思:“沒有,”他伸臂把她摟緊,側身擡腿,把她攏在懷裡,沒有做的心思,可他還是把她摟得嚴絲合縫,想靠着這樣的親密接觸,獲得一絲慰藉,然後他違心地說:“每個人都需要個人空間嘛。
你想一個人出去走走,很正常。”
樊淩宇的聲音響在頭頂,嗡嗡的,程雪漫笑着在他脖子上親了一口,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嗯,我就是想一個人靜靜。”
沒有吵架,沒有對峙,程雪漫接受了樊淩宇的說辭,樊淩宇也接受了她的托辭,縫隙裡丢進兩句不鹹不淡的對話。
棉簽伸進嗓子眼裡攪一攪,程雪漫拿着核酸陰性證明,開始了人生第一次獨自旅行。
她想真正放松一次,于是酒店定在市區連鎖星級酒店,出行方式選擇了飛機,第二次自己掏錢買機票,程雪漫完全沒有心疼的感覺。一是因為她自從跳槽深圳後,工資确實漲了很多,而且她買票前特意對比了高鐵和機票價格,差的不多,她就心安理得選了最喜歡的出行方式。
雖然已經開放了,但旅遊業很不景氣,就連有天堂下有蘇杭的杭州,也是遊客稀少。
原來人流旺盛需要預約的景區,不用排隊就能進去了,程雪漫本來收藏了好幾篇旅遊攻略,但當她住進酒店,打算按照攻略以最省時間的方式進行出遊的時候,卻發現那些需要排長隊的景區,根本就沒有多少人。
她直接丢開攻略,按照自己的心意來,随心所欲地玩一次。
第一站去了西湖,一個人坐在湖邊聽《千年等一回》;第二站去了西溪濕地,坐着船,想起電影《非誠勿擾》裡的情節,心裡好奇,就打開賣房軟件,看了眼西溪濕地的房價。
高昂房價讓她咋舌,但她起了調皮的心思,竟然私聊房産中介。房産中介居然秒回了,而且給她打電話,問她想不想來杭州看房。
程雪漫說她現在就在杭州。
中介立刻說,那我今天就能帶你看房。
于是程雪漫莫名其妙就上了房産中介小哥的車。
“姐,我看您簡介上寫的居住地址深圳?怎麼想來杭州買房?”
“我來這度假,嗯,順便看看房,也不是要買。”
中介小哥戴着口罩,整個人看着眉清目秀。他态度親切,對于程雪漫說的話,完全沒放在心上,“沒事,不買您就看看。”
他開着車,往密林深處開,“您想看什麼樣的房?一居兩居?三居?還是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