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漫被逗樂了。
但她表情管理滿分,面上絲毫不為所動,甚至依舊透着幾分冷。
“那你玩得開心。”
樊淩宇被揶揄了,表情略微尴尬。
程雪漫拿過保溫壺,把冷水倒掉,又去接了一壺熱水,重新倒了一杯熱水。
樊淩宇接過熱水,熱水隔着杯壁傳遞熱度,他心裡也湧起一股暖流。
她剛剛問,“我欺負你了嗎?”
他想說yes,你可太欺負人了,他心裡一大把委屈想訴說,可他不敢,兩個人的關系,好不容易緩和了,他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昨晚,程雪漫對他在微信朋友圈裡的行為沒有絲毫“反擊”,讓他很失落,今早在寒風呼嘯中醒來,甚至覺得,她不會再來了。
可程雪漫還是來了,帶着一身寒氣與熱乎乎的早餐,他心裡非常感動。
但是她态度冷淡,姿态疏離,對比對面一家互相關心的畫面,她的淡漠與疏遠,更顯得他那些動态,像個笑話一樣。
他心裡急。
人一急,就容易出錯。
看着床尾的布簾發呆,心想應該讓兩人關系來一個突破,就執拗地拉上布簾。
本以為會是一個浪漫的吻,結果确實傷口崩裂……
衰。
樊淩宇喝着燙嘴的熱水,思考着下一步該怎麼走?再有兩天就出院了,他該何去何從?
“餓嗎?”這麼一折騰,已經下午兩點多,程雪漫自己餓了,才想起來沒吃午飯。
“餓。我想吃牛肉面。”樊淩宇如實回答。
程雪漫點頭,拿起車鑰匙,去了牛肉面館。她吃了一份面,又打包一份。騎着車回到醫院。
面碗放在桌子上,程雪漫洗淨手,打開塑料袋,一股濃郁的面湯味飄出來,她拿起兩根筷子,交叉着插到面裡,來回兩下,把面絞短,筷子橫在面碗上,“吃吧。”
動作是體貼入微的,态度是疏離的,語氣是冷漠的。
樊淩宇看着冒着熱氣的面條:“你不吃嗎?”
“我吃過了。”
看看看,都不跟你一起吃飯,樊淩宇情緒持續下跌,面條也沒滋沒味。
程雪漫隻是在盡一個照看的義務,而且她總看手機,一直在打字,不知道在和誰說話,怎麼能打那麼多的字。
這個時候,對面床鋪那熱鬧的一家人,已經散盡了,隻剩下老兩口。
老爺爺躺在床上睡覺,老奶奶坐在他身邊,沒有看手機,也沒有人聊天,隻是在那默默地坐着。
營養品、保健品堆滿一地。
其實經過這大半天折騰,程雪漫也觀察到了,對面床鋪雖然熱鬧,但都是一陣風似的,呼啦啦來了一群人,走了,又呼啦啦來了一群人,又走了。
隻有老奶奶一直陪在病床前。
病房裡隻有樊淩宇吃面條的聲音,他沒胃口,小口小口安靜地吃着。
程雪漫等樊淩宇吃完,把垃圾收走。
晚飯,樊淩宇點餐想吃餃子,程雪漫又去買回來餃子。依舊是一盒餃子,他一個人吃。
餃子旁邊放着一瓶陳醋。
這應該是另外買回來的。
樊淩宇第一次覺得,吃醋,也是一件很甜的事。
鎮上那家餃子鋪,他去吃了好多次了,是沒有外帶醋包的。他喜歡吃餃子蘸醋,程雪漫記得呢,所以單獨給買了瓶了陳醋。
美滋滋吃着餃子,樊淩宇忽然說,想喝可樂。
程雪漫看他一眼,一句話沒說,站起來拿着手機出去了。
十分鐘後,手裡拎着兩瓶可樂回來了。
一口可樂一口餃子蘸醋,樊淩宇吃得更香了。
可能是沒人陪着聊天,老太太無聊且好奇,把椅子挪了挪,看向他們倆:“怎麼受傷的?”
這話問的是樊淩宇。
樊淩宇喝了口可樂,咽下餃子,“我圍觀别人打架,被人砸傷的。”
程雪漫擡頭看了一眼兩人,既然樊淩宇接話了,她就沒必要出聲了,于是繼續低頭看手機。
“你們倆兩口子?”
樊淩宇知道老奶奶的意思,是指他倆是結婚領證的夫妻,他沒立刻否定,看了眼程雪漫,又看回去,“您看出來啦?”
“夫妻不就是這樣嗎,嘴上吵着鬧着,可還是得管你吃管你喝,”
程雪漫聽樊淩宇胡說八道,瞪了他一眼。
樊淩宇立刻解釋:“我們不是兩口子。”
程雪漫收回目光,繼續回微信消息。
老奶奶判斷失誤,又好奇地看了一眼兩人,了無興緻的哦了一聲。
“但我們談過戀愛,”察覺程雪漫目光又殺了過來,樊淩宇抖着膽繼續說:“我倆大一那年開始談戀愛,談了四年之後分手,四年之後又遇到,又談了兩年,現在分手了。我想把人追回來。”樊淩宇說完,心裡酸了一下。
“那太不容易了。”老奶奶聽到如此攢勁的劇情,追問:“那為啥分手呢?”
“就,我傷害了她。”樊淩宇語氣誠懇,程雪漫打字的動作慢了,她沒再去瞪樊淩宇。
“你出軌了?”
“沒有。”
“那你動手打人了?”
“沒有沒有。”樊淩宇搖頭擺手,給他十個膽也不敢動手。
“那怎麼分手了?”
“我媽不同意。”
“你媽不同意就分手了?”老奶奶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熟睡的人,似乎是想起了往事,“我當年也是,雙方父母不同意,我媽為了拆散我倆,把我摁在地上打,哎,可我就認定了他,最後還是在一起了。”
“那你們怎麼在一起的?”樊淩宇放下筷子,似乎在期待什麼錦囊妙計。
程雪漫也放下手機,聽老奶奶說話。
“能怎麼在一起?就在一起啊。”老奶奶看看樊淩宇,又看看程雪漫,“一男一女想在一起過日子,這還用教嗎?”
“那雙方父母呢?”程雪漫問。
“哼,”老奶奶冷哼一聲,“他當時下放插隊,成分不好,但人家裡心氣高,我是貧農,瞧不起我,所以即使住一起懷孕了,他家也沒松口。我們拿不到戶口本,不能領證,直到第二個孩子生出來,他媽才松口同意結婚,給孩子上戶口……”
生長在那個特殊年代的人,随意說出幾個人生片段出來,就足夠讓程雪漫吃驚了。
顯然,相對于她和樊淩宇的分手複合分手,對面那一對老夫妻的經曆更加波折,其中身份的差距,貧窮與饑餓,涉及的種種困難,在今天看來都是不可想象的。
老奶奶說了很多,最後站起來,走到程雪漫面前:“孩子,你們倆,我也看了一天了,要是放不下,就抓在手裡。像現在這樣,嘴上拒絕,心裡關心,别别扭扭,最後耽誤的是兩個人的人生。人這一輩子很短,一晃啊,就躺在醫院裡了。”
老奶奶說完,走回病床,給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掖了掖被子。
程雪漫看着病床上的樊淩宇,若有所思。
樊淩宇迎上她的目光,想在她眼睛裡找到點什麼,對視的刹那,樊淩宇眉心一縱,似乎在問程雪漫,你要抓住我嗎?
程雪漫卻移開目光,看着餃子:“快吃,不然都涼了。”
樊淩宇把餃子吃完,程漫雪倒了垃圾,看着護士給他換完藥,便騎車回家了。
樊淩宇又被抛棄了,孤獨寂寞地在朋友圈分享情歌。
程雪漫看着他的朋友圈,輕笑一聲。
樊淩宇出院時,那老爺爺還躺在床上,他年紀大了,身上有各種病,一住院就要住很久。老奶奶送樊淩宇出門,程雪漫拎着行李走在後面。
很明顯,經過兩天的相處,老奶奶和樊淩宇已經熟悉起來了。
程雪漫把行李放進後備箱,樊淩宇和老奶奶告别。
樊淩宇頭上還戴着紗布,他頭上傷口深,得15天以後才能拆線。程雪漫把車往鎮上開,忽然,聽到身旁的男人龇牙咧嘴的嘶聲。
“怎麼了?”
“慢,慢點開。”樊淩宇手扶在紗布上,像是在極力忍耐着,急促地喘息。
程雪漫噌地踩了刹車,車子一頓,停了下來。
她俯身過來,手放在樊淩宇手腕上,關心地問:“又裂開了?”
樊淩宇手捂着傷口縫針的地方,“沒有,就是疼,你慢點開,一癫就疼。”說完,看了眼前面颠簸的山路。
程雪漫不放心,手指摸着他的頭,讓他低頭,她隔着紗布的縫隙看。
樊淩宇就那麼低着頭,程雪漫幾乎是抱着他的頭在查看,偶爾的柔軟蹭碰,讓他的臉頰發燙。
發生過親密關系的人,食髓知味,非她不可。一旦沾上碰上,就容易起邪火,他手指扣在皮質的沙發上,強忍住擁抱她的沖動。
“沒出血吧?”樊淩宇低着頭問。
程雪漫微涼的手指貼在他頭皮上,摸了摸,松開手,“沒出血。”
樊淩宇擡起頭,把臉瞥向窗外。
程雪漫不敢快開了,輕踩着油門,以20邁的龜速開着。
車開到鎮上旅店,他們下了車,程雪漫拎着樊淩宇的行李,打算幫他送到房間裡。她心裡想,她好人做好到底,送佛送到西。
結果,老闆娘在值班房裡把樊淩宇的行李箱拖了出來。
“來了一個團,旅店房間不夠了,我就把你的東西收拾出來了。實在對不住啊老弟,明明你是包月的,但你不是住院了嗎?我就想着,你也不會在這住了,該退的錢,我微信給你轉過去。”
程雪漫一聽,就生氣了,“他又不是沒付錢,你憑什麼把他行李丢出來?你們這麼做,還有沒有誠信了?”
老闆娘滿臉歉意,笑着說:“對不起啊,我聽說老弟住院了,特别嚴重,就以為他不住了呢。”
伸手不打笑臉人,程雪漫轉身出去,把行李放回後備箱,又走進來,提起樊淩宇那個超大的行李箱,她一個人提着費勁,老闆娘立刻從前台出來,幫着她把行李擡到了車上。
重新坐回車上,程雪漫調轉車頭,把車往國道上開。
樊淩宇倚着車窗,眉頭蹙在一起,“你這是去哪?”
“送你去火車站,火車站附近有星級酒店,也有醫院,等你拆了線,就可以直接買車票走了。”
這是要送他走,拒人于千裡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