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淩宇伸手捂着縫針的地方,“我這傷口,可經不起颠簸,别走到半道傷口崩裂了,你又不會醫術,流血過多死了怎麼辦?”
程雪漫無語,開上國道路況就變好了啊。可她不是醫生,想起那天樊淩宇傷口崩裂的樣子,心裡也隐隐害怕,“那怎麼辦?”
“你那房子,不還有房間嗎?收留我,不然我去哪?這裡就一家旅店,難道你讓我睡車上?”
人怎麼能這麼厚臉皮。
要麼露宿街頭凍死,要麼坐車去縣裡酒店,但路途颠簸,沒準颠簸的路上,他會傷口崩裂出血過多而死。
死路兩條,程雪漫敞開大門,讓樊淩宇住進了她家。
樊淩宇正式走進了房子裡,到處打量。
這座小房子,一共兩個住人的房間,東邊的叫東屋,西邊的叫西屋,東屋小,西屋大,程雪漫一直住在東屋。
西屋用來放置各種機器設備和行李等雜物。
程雪漫收拾了衛生,把炕席擦幹淨,找出了一套幹淨被褥,鋪上。
樊淩宇就站門邊,看着她忙來忙去,覺得新鮮。
程雪漫整理完衛生,又去點燃西屋火炕的竈坑,樊淩宇跟屁蟲似的,程雪漫去哪他去哪。
燒炕這個活,她從小做到大,可是這麼被人圍觀,尤其是樊淩宇一臉調查研究的樣子看着她,讓她心裡不适。
其實,從樊淩宇踏進這個房子開始,她就感到不适了。
那種領地被侵占的感覺侵襲着她。
這是她的小院子,她在這裡劈柴燒飯,讀書畫稿,一日三餐,簡單生活,甚至還燃過香念過經,但就是沒領過男人回來。
不适應,太不适應了,尤其是這個男人,還跟着她到處走。
她低頭,把細樹枝攏起來,點燃報紙放在下面。
這西屋的火炕,她還是第一次燒,她還擔心不能順利引燃呢,還好很順利,樹枝很快就燃燒起來。
她加了兩根木頭放在上面,拍了拍手,站起來回身,直接和身後的人打了個照面。
“看什麼看?”程雪漫瞪他一眼,擦着身子走了。
樊淩宇就這麼住下了。
炕很硬,裝着荞麥殼的枕芯也很硬,晚上,他側卧在被窩裡,身子底下隻有巴掌大的地方是熱的,他貼着那片熱的地方,身體一縮再縮。
他皺着眉,想着程雪漫往那竈坑裡放的木頭,那麼多的木頭都燒完了,怎麼還不熱?
他甚至舉着手機,在黑暗中百度,怎麼能把炕燒熱。看了會兒手機,他放下手機,雖然很冷,但他心裡很踏實。
程雪漫同意他入住,這可是裡程碑的進展啊。
他舒心地伸着懶腰,在手臂碰到冰涼的炕面的時候,連忙縮回手。
“這樣的炕導熱保溫性能特别好,我多給你放幾根木頭,保證你晚上會被熱醒。”
這是程雪漫的原話,樊淩宇對她向來是100%信任。可此時,手放在炕面上,一摸睡意全無,二摸精神抖擻。
我信你個鬼。
樊淩宇坐了起來。
拿過手機,點亮手電筒,趿拉着鞋,打開門,走過中間的屋子,來到東屋。
程雪漫正躺在溫暖的被窩裡刷視頻呢,忽然門被敲響了。
聽到聲音瞬間,她看視頻傻樂的笑容就消失了,“幹什麼?”
“程雪漫,程雪漫。”樊淩宇小聲叫着。
程雪漫下去走到門口,看着反鎖的門把手,“你要幹什麼?”
樊淩宇站在走廊,上牙下牙一起打戰,“冷冷……”
程雪漫擰開門鎖,打開門,“冷?”
樊淩宇點頭,“那屋特别冷,炕也是涼的。”
程雪漫不信,走到西屋,迎面寒意裹上來,身上汗毛直立,可她卻還是把手伸進褥子下面,摸到一片冰涼。
“怎麼會這樣?”她自問。
“怎麼會這樣?”樊淩宇站在她身後問。
程雪漫關于炕的知識,僅僅圍繞在怎麼引火燒柴,至于為什麼燒了那麼多木頭,炕卻還這麼涼,她卻一點頭緒都沒有。
她打了個寒噤,轉身要走,樊淩宇追問:“那我住哪?”
“明知故問嗎?”程雪漫留下一句話,走回自己房間。
門敞着,樊淩宇跟進來。
程雪漫坐在最裡面角落的椅子上,樊淩宇雖然冷,雖然全身都凍得起雞皮疙瘩,但那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
這邊的房間比較小,但特别溫暖,角落裡甚至還有一扇暖氣片。
他關上門就要上炕。
程雪漫:“哎,去拿你自己的被子。”
“哦。”
樊淩宇轉身拿回被褥,等他再回來時,程雪漫已經把她的被褥拉到了角落裡。
“你靠那邊睡。”程雪漫指着牆。
于是,兩人各守着一邊牆,躺下了。
本來就因為住到一起而混亂的兩顆心,此刻,因為同睡在一鋪炕上,更加混亂了。
而且,即使各自貼着牆睡,因為地方小,兩人其實離得并不遠,目測1米多一點。
樊淩宇躺在熱炕上,感官漸漸敏感活泛。
他睜着眼睛,豎着耳朵,放低鼻息,呼吸緩慢,用全副身心去感受程雪漫的存在。
屋子裡的氣味是他熟悉的香氛味道,身旁耳畔細微的呼吸聲,也是他熟悉的頻率,他手指蜷曲,指甲扣在炕席上,想要觸碰的欲望将他湮滅。
煎熬。
那邊的一點點風吹草動,他這邊就如臨大敵,方寸大亂。
可畢竟是傷員,還傷的頭部,抵不住困累乏卷,沒一會兒工夫,刻意壓低的鼻息聲漸漸舒緩,他睡着了。
程雪漫側頭,在月亮的微涼中,看他模糊的輪廓,久久地看着,一滴清淚滑落。程雪漫沒動,任其沿着臉頰流到枕頭上。
夜裡,樊淩宇傷口痛癢,他疼醒了,咬着牙忍了會兒。疼勁兒過去,緊繃的肌肉漸漸松懈,黑暗中,他猛地坐了起來,看向身旁睡着的人。
屋裡的光很微弱,隻能看清大概的輪廓,他手指按了一下手機側鍵,手機屏幕亮了,程雪漫的睡臉蒙眬柔和。
10、9、8、7、6……
樊淩宇心裡默念,10秒鐘過去,屏幕熄滅,他再次按亮,十秒鐘太短,他幹脆解鎖,拽過身後的枕頭,就那麼躺在石頭一樣硬的炕席上,借着手機的光,看程雪漫。
看得入迷了,手指不受控制摸她的臉……
鄰居家的公雞一聲啼叫,程雪漫睜開了眼睛,就看到樊淩宇近在咫尺的眼睛,還有枕邊兩人挨在一起的手機。
之前兩人一起睡覺,幾乎每天都是面對面醒來。
那時,她總會捏他鼻尖,或者撥弄他的睫毛,把人叫醒,樊淩宇睜開眼對着她就笑。
早上醒來第一眼看到最心愛的人,當視為人生一大幸事。
程雪漫在看到自己的手指越過手機伸過去的時候,及時收手。
要是把樊淩宇捏醒了,那算什麼?
程雪漫掐着手心坐了起來,她想剁了自己的手指。
她下了炕,穿上羽絨棉褲和羽絨服,穿上棉鞋,樊淩宇聽見聲音醒來,睜着眼睛問她幹什麼去,程雪漫不回答,隻留給他一扇緊閉的門。
樊淩宇聽到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失望地垂眸,一個翻身,滾進程雪漫的被窩裡,好溫暖,臉埋在碎花被子裡,聞着溫熱的熟悉的味道,漸漸地呼吸粗重起來……
忽然,門外是房門打開的聲音,樊淩宇面紅耳赤地擡起頭,瞄了一眼門飛快地鑽進被窩,面對着牆壁躺着,膝蓋和頭頂在牆上。
程雪漫推門進來,先把手放進被子底下,看着樊淩宇的後腦勺,問:“還疼嗎?”
樊淩宇頭蹭着枕頭,回:“不疼了。”
“我找到原因了。”
程雪漫脫掉外衣,“原來是外邊還有一個燒火的洞沒堵上,我說呢,昨天的火燒得那麼旺。”
樊淩宇迷糊地聽着,不是很明白,但他也不想搞明白了。
“我看看。”程雪漫暖好了手,低頭湊近看着樊淩宇頭上的紗布,伸手摸他的頭發,指腹貼在頭皮上,試圖從紗布縫隙裡看傷口恢複情況。
樊淩宇肩膀顫着,輕喘兩聲,頭磕在牆上,劇烈地咳嗽。
“怎麼了?”程雪漫擔心地看他,手搭在他肩膀上。
可樊淩宇扭着勁兒,頭貼在牆上,聲音沙啞低沉:“沒事,我沒事。”說完,嗓子咳咳咳地幹咳着,似乎在掩飾着什麼。
程雪漫燒了一壺開水,倒在杯子裡,放在他身邊,讓他先喝點水,樊淩宇還維持着對着牆壁的睡姿。
程雪漫不再管他,吃了點面包麥片,拿出電腦開始畫稿,半個小時後,樊淩宇才磨磨蹭蹭地起床。
杯子裡的水已經變涼,他也沒去管,披着被子靠着牆,看程雪漫敲鍵盤畫稿。
一整個上午,樊淩宇都堅持了不渴不餓不疼的不不不政策,直到程雪漫說要去買午餐晚餐,問他想吃什麼時,他才放棄了“不”。
“還想吃餃子和面條。”
程雪漫穿戴整齊,拿過他的車鑰匙:“行,那就中午吃面條,晚上吃餃子。”
中午,吃完飯,程雪漫又穿上衣服,戴上了手套,一副要出去的樣子。
樊淩宇正享受着暈碳的快感,欣然地問她:“忙什麼去?”
“我去把那個洞堵上,今晚你那邊就不會那麼冷了。”
樊淩宇一聽不對勁兒,“什麼洞?”
他跟着她出去,繞着房子走到西屋的外牆下,隻見牆下面是一個洞,有燒火的痕迹。
“就是這個洞,之前有擋闆來着,不知道誰給拿走了。找點什麼東西擋上,熱氣就不會走了。”
樊淩宇蹲下去,看着黑漆漆的洞發愣,昨晚他在網上補充了關于火炕的理論知識,所以此時也可以言之有物:“這個房間炕的面積太大了,就算堵上,我覺得也很難把屋子燒熱。除非你兩邊的炕洞一起燒木頭。”
程雪漫點頭,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所以我看還是别堵了,别浪費柴火了,我就睡你那屋,省點木頭。”
程雪漫不點頭了,眼神冷了一分。
樊淩宇輕笑一聲,在零下的天氣裡帶着一絲絲挑逗:“怎麼,你不放心我?還是不放心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