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漫其人,好奇心強,好勝心更強,垂在身側的手虛握成拳,指甲扣進手心。
他們站的地方是房子北面,凜冽北風打在裸露的肌膚上,似針尖戳刺。她迎着風看着樊淩宇,“你拆完線之後,馬上走。”
說完,她轉身走了。
愈合中的傷口突突跳着疼,樊淩宇伸手扣上帽子,看着眼前的炕洞,手伸進衣兜裡,摸出一盒煙,站着抽了一會兒煙。
抽完煙,樊淩宇回到了房子裡。
走到西屋,打開行李箱收拾了一些東西,放進背包,拿到東屋。
也不知是被凍的,還是氣的,頭還真疼了起來。
樊淩宇把書包挨着炕邊放地下,脫掉外衣,面對着牆壁躺下了。
他收拾行李、脫衣服躺進被窩過程中,聲音很大,甚至是故意弄出聲響,可程雪漫看着電腦,頭也沒回。
她正在電腦上畫圖,新的設計已初具模型。但這幾天忙着照顧樊淩宇,耽誤了不少時間,她得加班加點趕進度。
忽然,身後沒動靜了,她倒是回頭看了一眼。
樊淩宇整個人包在被窩裡,隻有被角撅出來一戳頭毛,看着那幾根頭發,程雪漫嘴角勾了一下。
挺可愛的。
回過頭,繼續畫圖。
樊淩宇早上是裝疼,此刻是真疼。可他不想說,程雪漫的逐客令傷到他了,他現在虛弱得隻剩下呼吸的力氣。
“喂,莊先生,您好,對,我畫着呢。”程雪漫接通了莊毅倫打來的電話,樊淩宇睜開眼睛,聽着他們說話。
居然還聯系着呢。
不是說考公務員嗎?原來是說着玩啊。
樊淩宇悄悄把被子往下拉,耳朵全部露出來。
屋子小,他們的距離不超過2米,所以隐約可以聽到莊毅倫的聲音。
程雪漫叫他莊先生,這個稱呼讓他心裡一喜,原來兩人關系這麼疏遠呢。可再聽幾句,就聽到電話那頭一聲聲的漫漫。
拳頭抵在牆上,樊淩宇心裡不舒服了。
漫漫也是你叫的?
程雪漫說了幾句就挂斷電話,又畫了一張圖,時間到了中午,她問樊淩宇想吃什麼?
樊淩宇在她叫第二遍的時候,才裝作剛醒來的樣子,緩慢轉過身,趴在被窩裡看她。
“點菜吧,鎮上就那幾家餐廳,你也知道。”
“你買什麼,我吃什麼。”
程漫雪把飯買回來的時候,正是中午日光最盛的時候,她拎着飯菜走進房間,看到樊淩宇坐在她的椅子上,手裡捧着經書,櫃子上的木魚也被拿了下來。
“你這是要出家?”
無比熟悉的人,對話直截了當。
程雪漫把飯放在窗台上,看着經書、木魚,前些日子的經曆,挾着無名的煩躁,翻滾而來。
想要獲取成功,最可行的辦法,就是複制成功人士的經驗。所以她學着喬布斯出家,想去廟裡住一段時間,在選擇地點時,她首選就想到了家鄉的寺廟。
或許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她曾經無比讨厭這裡,渴望永遠逃離。
可她曾經在這奮鬥,并且成功了,所以她回來了,試圖在這裡找到更多的力量支撐。
回來後,她才發現,家鄉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泥濘山路變成了柏油路,就連通往村子的小路都變成了水泥路。
她欣喜于家鄉變化,按照計劃,進了寺廟,從義工做起。
人是這樣的,越是說不吃不吃,就越是滿腦子大快朵頤的沖動。
程雪漫越是想要清淨修為,一心向佛,内心就越是躁動不安。
居士的生活,每日早晚課,念佛誦經,持五戒,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邪淫,四不妄語,五不飲酒。
程雪漫覺得很簡單啊,甚至認為這樣的生活對她來說,是一次放松之旅。
可真正實踐下來,才發現修行有多難。
白天,她上早課晚課念佛誦經,跟着義工們一起打掃衛生,整理經書。
夜裡,躺在禅房床上,聽着身旁義工姐姐們的呼噜聲,深深地剖析自己,翻來覆去,最後都糾結在一個名字上——樊淩宇。
那時,一心向佛的她,将樊淩宇視為洪水猛獸,不得清淨的萬惡之源。
扪心自問,她也沒做什麼虧心事啊,怎麼就得不到安甯?不就是分手了,一言不發把人拉黑,消失了嗎?
她沒有做任何對不起樊淩宇的事,卻為何總是忘不了他?
塵緣未斷,心煩意亂,加上做居士每天上課,要承擔很多工作,還要參加集體活動,與她幻想的每天吃素發呆的生活完全不一樣,程雪漫最後決定下山。
下山後,狀況有所緩解,因為她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設計上,每天跋山涉水,尋找靈感,萬惡之源就不怎麼翻滾了,隻是在深夜,偶爾夢醒時分,還是會想起他。
“程雪漫?”樊淩宇敲了一下木魚,看她眼神愣怔,他便又敲了兩下。
程雪漫回過神,看向他手中經書。這才恍惚發覺,那天見到他之後,她便沒翻過佛經。
飲食男女,難逃大劫。
“你怎麼了?”
程雪漫走上前,拿走他手中經書,放回書架裡,“别亂動我東西。”
樊淩宇讪讪地站起來,走到炕沿邊坐下,看着布置文藝溫馨的電腦桌和書櫃,又看看買飯回來的程雪漫,忽然說:“對不起。”
他說得誠懇之至,态度軟得堪比對林妹妹作揖罵自己變成大王八的賈寶玉。
萬惡之源如此做小伏低,她反倒不好意思了。
屋子空間狹窄,樊淩宇沒有躺在被窩裡,存在感劇增,程雪漫坐下,打開電腦,木魚擺在手邊,她敲了兩下,咚咚兩聲,沒覺得清靜,反而敲出很多妄想和雜念。
放下木槌,她回身拿起外套走了。
樊淩宇覺得莫名其妙,不是吧,脾氣這麼大,不就是動了你的經書,居然這麼生氣。
他走到窗邊,看着程雪漫打開大門,騎着機車出去了,他立刻拿過手機,但隻來得及拍個背影。
程雪漫會騎機車,真的很出乎他的意料,不過想想,騎着機車,漫山遍野放無人機玩,的确是一件非常酷的事。
樊淩宇垂下眼眸,他的漫漫,是一個很酷很飒風一樣的女子。
什麼時候學會開機車的?
程雪漫從山上下來後,就在鎮子附近村莊租下房子。
山裡交通不便,去哪都很遠,她就去了二手車行,本打算買輛便宜的二手車,她不在乎性能外觀,價格實惠,夠她在這邊開着,最後能開回深圳就行。
想到假期結束,她開個小破車自駕回深圳,就覺得很酷呢。
人生就是要酷啊。
于是更酷的黑色機車吸引了她的目光。
最後她以超出預算的價格騎走了那輛機車。
這之前,她隻騎過電動車。機車的自重、速度、動力和操作方式都不同,她适應了兩天,才駕馭自如。
騎着機車馳騁在繞山公路,那種飛馳的感覺,讓程雪漫覺得人生沒什麼難跨越的。她能從這片大山飛出去,也能飛往更高更遠的地方。
隻是,人生境遇,多的是你不知道的驚喜。
那時她有多自信昂揚,此刻她就有多懊惱頹唐。
包裡的手機嗡嗡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