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不會騙你的。”
“你就是個騙子!”尹沅沅猛地起身大喝。
下一瞬,半空一道白绫飛來,迅速卷裹着她送到了地上。
落入熟悉的懷抱裡,尹沅沅愣了會兒才回過神來,見到來人,她驚喜萬分:“舞姐姐……”
這聲倒不像個瘋子,尹驚舞奪過她手中劍刃,歎道:“嗯。”
尹世霖慌亂察看她身上:“你沒事吧?”
尹沅沅眼淚汪汪的:“哥?”
尹世霖無奈:“還認識我?怎麼爬那麼高?又不聽話了。”
尹沅沅抱着尹驚舞胳膊,又歪頭靠在他懷裡嗚嗚哭泣:“你們終于回來了……我想你們。”
這表現,像受了什麼巨大的委屈。
鬧這一出,邵虹也煩了,指揮侍女過去拉起尹沅沅往屋裡去,尹沅沅情緒又激動起來,瘋狂掙紮,一下掙脫出來:“我不要回去!我要找我娘!”
尹天晟道:“我來吧。”
他過去抱住尹沅沅:“别怕,爹在這裡,嘶——”
擡手一瞧,尹沅沅正死死咬住他的手背,臉上挂着淚,烏黑的眼眸裡透着難以言說的決絕。
尹天晟目色微深,揮手秉退來幫忙的弟子:“無妨,讓她咬吧,瘋過這陣就好了。”
咬了片刻,見他沒松開,尹沅沅又開始反抗。
尹天晟拉住她,滿是歉意地道:“大嫂,今日有勞你了,明知你要與客商談生意,還麻煩你來。”
邵虹歎息一聲,看也沒看他,略點點頭,吩咐道:“好生照顧着,都散了吧,那幾個侍女辦事不盡心,吩咐管家賣掉,另換一批來。”
踏上長廊,邵虹一路往藥園去,隻命尹世霖與尹驚舞跟在身後,來往弟子對此見怪不怪,隻遠遠朝他們打招呼。
面上恭敬禮貌,私下卻在交流:“你瞧驚舞姑娘和掌門,當真是一對璧人,太登對了。”
旁有人道:“你們說,他們來日會成親嗎?”
“我看掌門對尹姑娘有意,不過,夫人可不一定會答應。”
“為何?我看夫人挺重視尹姑娘的,她在家裡都相當于半個小姐了。”
“我覺得夫人為了尹家将來,會讓掌門去娶陸姑娘。”
“什麼?”
“……我也這麼覺得。”
長廊上光影細碎,尹世霖道:“母親,這幾日家中一切可還好,钰兒呢?還有我二哥?”
邵虹道:“都還好,隻你娘念你念得厲害,你早些去看她吧,钰兒去學堂了,下午便能見到,你二哥……不知,你有空自己去瞧吧,此行可有些許收獲?”
尹世霖遲疑道:“我……”
邵虹沉聲打斷他:“我問的是她。”
尹驚舞明白她的意思,尹世霖去巫溪那麼晚,樊家又如狼似虎,誰也無法輕易從他們手裡奪出東西來,獨她去的早點。
“此去,沒什麼收獲,”尹驚舞斟酌道,“借小昙查到一處大妖妖迹,因是善妖,被樊家搶先了,不過,我們發現了這個。”
邵虹接過她手中的紙張,這才停下來,反複觀察那印記:“這是何物?”
尹驚舞大緻解釋過來源,又道:“為防打草驚蛇,我們隻敢背地裡探查,暫時不知此物到底是什麼,且看昭歌那邊了。”
邵虹還給她,随手扯下廊柱邊探出的綠蘿枝葉:“那接着查吧,你們無事時都去查,樊家哪怕是堵銅牆鐵壁,咱們日複一日,總能鑿出條縫來。”
接了令,尹驚舞離開,尹世霖正要走,又被邵虹叫住:“雙木,前幾日,有人上門請求除妖,本已全部談妥,臨到頭,人又被樊家搶去了,而且,這回搶得明目張膽。”
她盯着他,尹世霖垂下眸:“是。”
邵虹:“昨夜,巡守的弟子又探到有人在藥園外鬼鬼祟祟,還試圖破除封印,好在發現的及時,不過,讓他們給逃了,從現場的痕迹來看,他們随身帶了紅蛛。”
尹世霖豁然擡首:“是樊家?”
邵虹冷笑:“自然了,除了他們還能有誰。”
“太過分了,紅蛛這種蟲子一旦進入藥園,家中的藥田豈不是都會産生毒性不能再種了?他們還有沒有王法!”
到這忽然明了,為何邵虹今日臉色這麼差了,原來是樊家都欺負到頭上來了,尹世霖不覺激憤難平。
邵虹道:“你放心,這些小事,母親還能應付的來,你隻要坐穩你的掌門之位便可。”
“母親如何打算?”
邵虹背過身道:“先前種種,忍便忍了,可這回,他們敢對藥園下手,那些有毒的藥材一旦通過涴江流出去,不知會吃死多少人,他們這是要害咱們全家性命,我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她并未點明自己會如何做,隻聲音低沉狠厲,能讓人感受到她心間洶湧的恨意。
待轉過身來,又是慈母的形象,輕撫他鬓角:“你自小與你大哥一同長大,耳濡目染,母親相信你可以的,他能做到的,你也能。”
尹世霖依舊不習慣被人拿來與尹子珏比較,他們明明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在邵虹面前,他必須表現的信心滿滿,便道:“我會盡力的。”
“這便好,”邵虹笑了笑,難掩滿身的疲憊,“早些回去見你娘吧,我先去了,家裡不太平,外頭好幾個客商還等着呢。”
她的一天,要比他忙碌的多。
尹世霖在廊上吹了會兒風,又返回二房院内,去看尹沅沅。
人已經被送進閨房,聽說累了,沒一會兒就睡了,他不好進去,叮囑侍女幾句,轉而來看尹天晟。
尹天晟癱倒在室内,手背殘餘一個血淋淋的牙印,可見尹沅沅咬得多用力。
見了他,他不好意思地掩起手:“她最近總是如此,不咬别人,單單咬我,也不知是為何。”
“還是沒有辦法治好嗎?”尹世霖問。
尹天晟苦澀搖頭:“咱們自家都沒辦法,何談别家,我請了好幾個名醫來瞧,都說她受了嚴重的刺激,也許明日好,也許,這輩子就這樣了,算了,我看,都是我的報應。”
“二叔……”
尹天晟自顧自哀傷:“當初,我就不該去搶這個位子,都是利欲熏心鬼迷心竅,才鬧得如今妻離子散的局面。”
尹世霖心道這兩件事好像沒什麼聯系,不過初次見到他這個二叔在人前老淚縱橫,還是很尴尬的。
想當年,他剛當上掌門,何等意氣風發誇張招搖,而現在,徹底成了老邁頹喪白發零星的中年人,尹世霖莫名心澀,道:“這也不能怪你,誰能想到會這樣,你放心,我來日外出,會幫沅沅再尋别的大夫來,東虞人才濟濟,她定會好起來的,就算不能,她是我堂妹,你是我二叔,我将來也不會不管你們的。”
尹天晟大為感動,擦去淚水握住他手:“有你這句話,二叔死也甘願,總算沒有白疼你啊,不愧是子珏從小帶大的,你和你哥一樣,都是咱們尹家的驕傲,比青松院那個病秧子好了不知多少倍。”
青松院住的是尹風遙。
尹世霖頓了下道:“我沒我哥有出息,當這個掌門實屬被逼無奈……隻盼此後多年,除妖之路能一切順遂,可以為尹家争得一星半點的名号,也算不負母親希冀了。”
尹天晟端茶的手微微一僵,上下打量他半晌,問:“這些時日,你來去可還順利,沒受什麼傷吧?”
尹世霖道:“暫且沒有。”
尹天晟點點頭,沉眼的瞬間,露出若有所思的古怪神情。
尹世霖以為他有話要說,等了會兒,他卻隻是連灌了幾口茶,放杯時動作過大,水濺了一桌子。
尹世霖吓了一跳:“二叔,你怎麼了?”
尹天晟笑笑:“手滑了。前些天聽聞你去巫溪,我還憂心你會與樊家對上呢,幸而無事,那我便放心了……二叔叮囑你件事,今後無論做什麼,首先要顧好自己,凡事三思而後行,你如今的身份不同往常,需得格外注意。”
說到最後,又輕輕補上句:“二叔不希望你出事,千萬别走了我的老路。”
這不着邊際的話,尹世霖聽不懂,隻當尹天晟是照顧尹沅沅忙糊塗了,并沒放在心上:“沅沅知道嬸子的事了嗎?”
提起這糟心事,尹天晟便愁得慌:“還沒同她說,她現在這樣,禁不起,這不,那天有嘴賤的下人提了一句,她這兩日便一直嚷着夜裡看見你嬸娘回來了,弄得上下人心惶惶的,還是再等等吧。”
“嗯。”
長久的沉默後,尹世霖也覺自己幫不上什麼忙,道:“那我先走了,改日再來看沅沅,從巫溪帶了些小食,擱在這了,二叔可拿去哄哄沅沅。”
“有勞你了。”
待人消失在門外,尹天晟面目瞬間冷沉。
桌上堆着幾包果脯,他翻看幾下,取一塊放進口中細細咀嚼,半晌,念起尹世霖方才的話,他含糊歎道:“不是我害的你,來日,你可别怪我。”
吃完,手上傷口疼得厲害,尹天晟随意拿塊帕子包紮,因是反手,總包不好,他甩掉帕子,盯着那深可見肉的牙印,回想尹沅沅今日的舉動,不知怎的,心裡竟猛地一凜。
來到尹沅沅房間,命所有丫鬟都下去後,他到床前,一把掀開床簾。
尹沅沅縮在被子裡,無聲無息,好似睡得很熟。
他瞪着她,突然揪住她胳膊大力拖了出來:“起來!”
尹沅沅驟然被驚醒,摔在地上,吓得不住往後縮,滿臉都是驚恐。
尹天晟扯過她,妄圖從她呆滞無神的眼中挖到一絲破綻,但貌似,沒有。
他不甘心,質問道:“你是清醒的吧?”
尹沅沅抱住床柱,被他一瞪,身子瑟瑟發抖。
尹天晟火氣竄上顱腔,劈手扇了她一耳光:“說,你他媽是不是在裝瘋!啊?”
尹沅沅捂着臉,哭聲漸大:“娘……”
“你說話!”尹天晟閉着眼,又是重重一耳光過去。
尹沅沅頭撞在地上,連哭聲都斷了。
尹天晟喘着粗氣平複許久,眼裡戾氣漸退,慌亂拉起她按在懷裡,輕撫她脊背,細聲細語道:“不怕,不怕,爹在呢,沅沅不怕……”
末了,又掐住她脖子,道出句陰狠的:“你最好别讓我發現你是在裝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