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們一緻認為的那句“你太極端了”,又讓張亦可無法堅定。
其實這樣是最好的結果了,模模糊糊,大家都湊合着對付着往下走,不會有誰傷心,也不會有誰覺得誰無理取鬧。
可是張亦可從小到大都不是湊合着長大的,她父母把她養得很好,方方面面都是。
張亦可不想湊合,她還是想要一個答案。
于是她問了李怡和張旭勇一個問題:“如果你們去了笑音的葬禮,也會說她狠心嗎?”
李怡回答得很迅速:“不知道。我們沒有去過,沒辦法告訴你那個答案。”
張亦可又問:“說她狠心的可能性有多少呢?”
李怡這一次沉默了一會兒,說:“一半吧。”
張亦可心涼了些,又聽張旭勇不理解地問她:“這個答案很重要嗎?”
“重要。”張亦可說:“很重要。”
她看着張旭勇,又感覺她記憶中的父親回來了,便問:“你會說嗎?”
張旭勇沒有回答,隻是把自己的沉默展示給張亦可,很久很久。
張亦可心又涼了些,可能已經到了“涼半截”的程度。
場面回到了三人剛回到家時候的狀态,三人對坐,一個比一個更沉默。
最後,張亦可聲音很輕地問:“如果我也和笑音是一樣的命運——”她停頓住,看了李怡一眼,又看了張旭勇一眼,好像狀态很輕松的樣子,甚至很輕地笑了一下,“你們會認為我狠心嗎?”
張旭勇和李怡還是沉默,将近五分鐘過去,張旭勇才說:“事情不是這麼算的,你怎麼就别扭在‘狠心’這兩個字上面走不開了呢。”
說到最後,他表情變得很奇怪,像是覺得張亦可很恐怖,也像是透過張亦可,覺得存在于張亦可身上的某種物質或者性質很恐怖。
張亦可說:“我不是對這兩個字執着,隻是想知道你們會怎麼說。”
張旭勇又說:“沒有人會說這種話,你還好端端地活着。笑音身上發生的事情也不是一定會發生在你身上,你做這種假設沒有意義。”
“有的。”張亦可說:“我就是想知道你們會怎麼說。”
其實到這裡,張亦可已經不難想明白他們會怎麼說。
他們很清楚張亦可想聽到什麼,他們也是十分能夠做表率的父母,從來不會對張亦可撒謊,所以在這種時候,這個問題才會如此難以回答。
又或者,更早之前,在張亦可沒那麼堅定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隻是她不願意相信。
那對于她來說,相當于是帶領自己前進許多年的信念崩塌了一般。
這要張亦可如何能夠去相信?
她已經暈了一次,可能還會再暈一次。
“你到底想根據我們的回答證明什麼呢?”張旭勇突然很費解地問她。
張亦可為此恍惚了一瞬。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要證明什麼了。
截止剛剛,她已經确定,她父母永遠不會理解她堅持維護周笑音和她始終認定周笑音沒有做錯任何事的重要性,她也選擇了堅定自己想法,不接受他們對于自己說“周笑音狠心”的一切理由和解釋——盡管她知道自己能夠理解一些了。
這不就隐隐證明,她已經确定并且接受自己父母是一個會說周笑音狠心的人嗎?
那她還在堅持什麼嗎?
答案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
那她還固執地一定要聽到一個答案做什麼呢?
張亦可也想不明白自己現在這樣到底是在幹什麼了。
但她還是倔強地說:“我就是想知道你們會怎麼說。”
張旭勇騰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隻身走進衛生間。他的背部微微佝偻着,看上去很疲累,這讓張亦可感覺自己有罪。
她的心被負累包圍,周身都透不過氣,心中一陣巨大的恐慌席卷肆虐。
張亦可突然不想聽到那個答案了。
也或許,是不敢。
但張亦可也沒有說話,她想,或許張旭勇和李怡也不會告訴她,不然怎麼會為難成這個樣子。
衛生巾内響起沖水的聲音,随後是門關上的咔哒聲。
張旭勇走出來,李怡擡起頭回轉身,兩人隔空對視一眼——張亦可沒有看到這些,她正低着頭。
李怡說:“會的。”
張亦可感覺時空都靜止了。
她慢慢擡起頭來,緩緩複述:“會……的……”
“是。”李怡說:“會的。”
“因為你還抛下了我們。”李怡又說。
張亦可突然笑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來張旭勇在回到家裡以後問她的第一句話。
她也問出口:“你這樣說,是不是為了讓我覺得錯在我,然後你就可以說你們是對的?”
說出口她就後悔了,也非常不可思議。
為什麼他們就會吵成這個樣子呢?什麼傷人的話都往外面捅,絲毫不在意對方是誰。
張亦可突然覺得她爸媽是對的——她太極端了。
不然怎麼會對着她們說出這種話來?
而且,李怡說的那句話是事實。
如果真的如張亦可假設所說,那麼她确實也抛棄了他們。
張亦可到這時已經徹底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想做什麼了。
她說的話,她做的事,她一定要得到的那個答案,在這一刻,好像都變得輕飄飄的。
這些事物在張亦可眼前晃呀晃,把張亦可晃得頭暈眼花。
她感覺自己已經開始頭重腳輕,所有的一切都搞不清楚了。
她感覺自己一直是在無事生非,無理取鬧。但她的心裡又十分難過痛苦,糾結悲哀。
可她不清楚這些都是為什麼。
張亦可是家中獨女,自出生起就得到父母所有的包容和愛,一家人和樂幸福,人生順遂至此,從沒有過哪怕一秒鐘的迷茫。
可是這一天,張亦可仿若陷入迷霧森林,眼前重重霧障遮蔽雙眼,耳邊呼呼風聲回旋貫耳。
前無去處,後無退路。
張亦可動不能動,行不能行。
她陷于迷茫之中,再出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