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亦可不知所措,大腦緊急之下的處理策略占據身體主動,張亦可感覺自己的嘴已經不由自己支配,不過還好說出來的話是她滿意的。
她聽到自己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錯話了,對不起……”
聲音裡帶着哽咽,不斷抽泣。
這讓張亦可感覺到一些快意。
該!
活該!
誰讓你說那些不做人的話!
但這麼指責完自己,張亦可又感覺自己十分委屈。
明明在最開始,她是認為自己十分有理的,她不認為自己哪裡有錯。
可是現在,她怎麼想不起來自己哪裡有理,隻覺得自己全部是錯呢?
張亦可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接着她被扯了一下,撞入了一個人的懷抱之内。
那人身上有着十分熟悉溫暖的味道。
她的聲音也十分熟悉,擔憂又焦急地呼喚她:“亦可,亦可。”
一聲聲,一句句,溫柔又急切。
張亦可從話中分辨出來一些,認出來那是她媽,她感覺到自己眼眶内不斷有淚水湧出。
她說:“媽,對不起,我好像生病了,我不是故意要說那些話的。”
“沒事,明天我們去看醫生。”李怡輕聲哄慰她:“别擔心,爸媽會陪着你的。”
張旭勇也走過來,擡手在她肩上拍了拍。
第二天張亦可瞞着他們去看了心理醫生,在那裡做了測試。
結果出來以後,醫生說:“輕度焦慮,不需要太擔心,調整一下心情就好了。”
張亦可不太安心,“但我還是覺得很奇怪。”
醫生問具體情況,張亦可表示很為難,醫生就說“或許不是你的問題,是身邊人的問題。總之安心,你這個情況很正常,不要害怕。”
張亦可沒把第一句話當回事,帶着結果回家,給李怡和張旭勇看。
他們看完以後互相對視一眼,張亦可的角度看不清他們眼神中的情緒,隻看到他們兩人一齊轉回來的時候,是高興的。
“沒事就好,我們都可以安心了。”
張亦可點點頭,卻并不能安心。
她還是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感覺自己全身上下哪裡都是問題。
這時張旭勇說:“你趙阿姨家裡有一個侄子,比你大三歲,今天晚上正好有時間,你去見見吧。”
張亦可還正兀自思考着,一時間沒聽清楚,但經過了昨天那一遭,她這時對張旭勇和李怡可謂是言聽計從,于是就不斷點頭,說“好啊,行。”
張旭勇給了她一個地址。
張亦可這才問:“去做什麼?”
“相親啊。”李怡說:“這個孩子條件不錯的,你趙阿姨說了好多次了,也給我們看過照片,長得也周正。”
她說着拿出手機,想要去翻照片給張亦可看。
張亦可握住她的手腕,“我為什麼要去相親?”
“你27了,再有兩個月就28了,早就到了結婚的年紀了,去相親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張旭勇說:“之前覺得你因為笑音去世的事情變得太極端,對這事兒太抗拒,好些不錯的男生都被别人挑走了,這個孩子我和你媽都覺得不錯,也幸好你現在做了測試沒問題,不然怕是也要錯過了。”
兩人熱絡又欣喜地讨論起來。
張亦可腦子嗡嗡的,一時間幾乎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
眼睛突然被刺眼的光眩了一下,張亦可眨眨眼睛,發現李怡已經把手機戳到了自己臉前,屏幕上方赫然是一個男人的身影。
陽光直射過來,打在手機屏幕之上,反射出五顔六色的光。
張亦可頭都暈了,她後撤一步,認真地說:“我不去相親。”
張旭勇和李怡的話立刻都停了,臉上的表情也十分僵硬。
張旭勇問:“不去相親你要做什麼?你都這個年紀了再拖下去是等着别人挑你嗎?”
李怡幫腔道:“你現在就已經快要沒有自己選擇的資格了知道嗎。就你趙阿姨家的孩子,搶手着呢,你要是不抓緊,就要被别人相走了。”
“那就走啊。”張亦可又說一遍:“我不相親。”
張旭勇重新拿起診斷結果,突然說:“這不是你找人僞造來騙我們的吧?”
張亦可倏地瞪大眼睛。
“難怪呢,你非要自己偷偷去。”張旭勇說着沉下臉來,“走,我和你媽帶着你再去一次。”
張亦可震驚道:“你在說什麼啊!”
李怡也看着張亦可,懷疑道:“亦可,你不會是真的僞造結果來騙我們吧?”
張亦可心頭陡然一陣氣,她又覺得自己有理了,勇氣飛快傳遍四肢百骸,張亦可吼出聲來:“你們怎麼變成這樣了啊?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你們說出來的話!”
她聲音很大,把張旭勇和李怡狠狠地威懾住了。
兩人一個激靈,似乎也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麼,忙笑了一下,不解地說:“既然你沒問題,為什麼你不願意去相親?我跟你說,他條件真得很好,985博士畢業,現在在大廠工作,一年年薪……”
“停!”張亦可打斷他們,說:“我不關心他的情況。我不相親。”
張亦可說着回到自己房間,關上房門。
李怡和張旭勇緊随其後,敲開門進來,問她:“你為什麼不願意去相親?”
“我不想結婚啊。”張亦可說:“這有什麼奇怪的。”
“那你為什麼不想結婚?”李怡又問。
“結婚有什麼好的?”張亦可說:“找一個陌生人接觸一段時間就要和他過接下來的許多年,你們不覺得十分荒唐嗎?”
“怎麼會荒唐?我和你媽就是這麼過來的。”張旭勇說:“笑音不也是嗎?而且她結婚的時候才23,你看看你比她晚了多久了?人家孩子都會跑了你還孤家寡人一個。”
張亦可臉色不太好地說:“如果笑音不結婚,她現在可能也很快樂地活着。”
李怡笃定地說:“你還是極端。”
她停頓一下,狐疑道:“你那個醫生學藝不精吧?”
張亦可細品一番這句話,問她:“你們很希望我有病是嗎?”
張旭勇和李怡被問住,反思一會兒說“當然不是”,然後又說:“但你既然沒問題,為什麼你不願意相親不願意結婚?”
張亦可:“我現在的生活狀态很好,多一個人進來不可能比現在更好了。”
“怎麼會,現在沒人照顧你。”
“我自己可以照顧我。”
“大家都結婚怎麼就你不結婚?”
“很多人都能上清北怎麼就我考不上?”張亦可說:“而且不是大家都結婚。”
“你不結婚怎麼生孩子?”
張亦可要瘋了,“我為什麼要生孩子?”
“不生孩子你老了怎麼辦?”
“到時候就有辦法了,而且真等老了,不一定是誰照顧誰。”張亦可說:“再說了,我工作很忙,孩子生下來沒時間帶。”
“我和你爸給你帶啊。”
“你們五十多了,到了休息的年紀了。”張亦可說:“我讓你們給我帶孩子我良心還過不去呢,你們沒事去樓下跳跳舞打打太極拳多好,幹嘛非得帶孩子。”
“我們又不嫌累——”
“但我怕疼。”
“疼也就疼幾天,而且哪個女人生孩子不疼——”
“停!”張亦可感覺自己現在是正常的,但她爸媽好像不太正常,她從來沒見過他們這副樣子,像是魔怔了一樣。
她頓了頓,想起醫生的話,說:“要不我陪你們去醫院看看吧。”
張旭勇和李怡欣然同意,直到挂号時,張亦可說是給他們挂号,兩人立刻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把張亦可狠狠罵了一頓,比昨天他們鬧矛盾的時候還嚴重,之後他們把張亦可丢在醫院,獨自回了家。
張亦可看着他們停車的位置已經停了别人的車,本來就不太安心的她又感覺到昨天那股迷茫。
後無退路,前無去處。
這是張亦可第一次被父母這麼對待。
她感覺現在這一幕極度不真實,這樣的情況在她前近二十八年的人生中都沒有出現過,為什麼會在她快要二十八歲的這一天,以這種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現呢。
張亦可最後是走回去的,那段路不算近,她走得又慢,于是一直走了有兩個小時才到。
路上她想了很多,甚至懷疑過給自己看診的醫生是不是真的學藝不精,但那不可能。
她開始回顧昨天發生的事情,思考她們為什麼爆發那樣激烈的争吵。
一開始是周笑音的事情。
後來她說,她發現自己的父母原來和别人都一樣,不是她以為的開明的父母。
是了,這是主要原因。
最後又是怎麼停下争吵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