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老師,我哪裡做的不好,你跟我直說吧。”
她聲音悶悶的,右手無意識地搓着齊眉劉海,把頭發都摸出油了。
“我真的是你粉絲,兩年前還在上學的時候就想去A市參加你的簽售會,可惜沒有抽到入場券,唉。”
減虞雙手抱胸,對她滿臉的失落感到一絲抗拒。
越真誠簡單的人,他越相處不來。
如覃佩韬、厲甯聰、陶舒瓊,乃至看對眼就帶上床的神秘人“元赑”,都是有求于他,難聽點說是各懷鬼胎,反而好應付。
綿綿太單純了,情緒心事全都寫在臉上,還是他的讀者。
假若他那些被所謂“硬核推理”吸引來的讀者知道他私底下約炮抽煙喝酒什麼都幹,愛寫慘無人道十八禁play的凰文,還會喜歡他嗎?
減虞倒不介意公開,但厲甯聰勸他,别把自己看得太是一回事了,“喜歡”這玩意兒廉價着呢。
“是我的習慣,跟你沒關系。”他緩緩說,“就算是厲甯聰,我也不會讓他總是跟着我的。”
綿綿嘟囔着:“那我問問厲編輯,看他能不能來——”
減虞頭疼:“别找他了,他比你還煩。”
綿綿:“……”
一雙圓圓的眼睛把單眼皮撐得窩在眼眶裡,像某種委屈吧啦的小動物。
“我是說,他現在很煩,停職在家思考人生。”減虞錯開目光。
“……好叭。”
餘下半程,減虞都坐在副駕駛正後方,靜靜透過車窗欣賞雪景。
北國,溫度也有形狀。
吊在高架橋繩上的冰棱柱,糖槭樹枝和葉片滿布的霧凇,張嘴哈出的白絮,組成了一座淡然安甯的城市。
泥濘的路緣雪化後來不及清掃,結成厚厚的冰,大腳印小腳印,車轅滾滾,此時路況尚好,沒堵車,一路開進了深藏在居民區内的民宿。
綿綿跳下車,打了個寒顫,裹緊剛剛套上的雷鋒帽。
出租車打的票捏在手裡,沒一會兒就不知道沾了哪裡的水,打濕了,她連忙認真折疊兩道,塞進背包夾層。
“這民宿多少錢啊?”
綿綿小心翼翼地跟在減虞身後,走進樓梯。
雖然減虞沒再提讓她走,但她多少能摸到他那古怪的性格了。
三個字,少說話,兩個字,閉嘴,一個字,哔。
減虞的背包被壓縮袋撐得鼓鼓囊囊,擡腿慢悠悠爬着樓,說:“沒幾個錢,不用報,酒店你退了嗎。”
“退了退了,沒多少是多少嘛,減老師,我們邀請你過來,不能讓你破費——”
她習慣性地啰啰嗦嗦,一大堆話蹦出口又打住,有點懊惱地敲了敲太陽穴,心裡罵自己笨蛋。
減虞特意選的低檔民宿,肯定不願意跟她透露要多少錢。
是節儉還是囊中羞澀?
綿綿不敢說話了。
民宿在三樓,不高不矮,沒有裝電梯。
從樓道窗戶望出去,能瞧見一座教堂的赭紅色尖頂。
減虞走過去時望了兩眼,綿綿跟上,也學着往外看,卻瞟到一輛抛光打蠟到刺眼的黑色布加迪正往停車位裡挪。
“别看小區挺破的,電梯都沒有,居然住着這麼有錢的人!”
綿綿有點小激動,原地蹦了一下,雪地靴上邊的小冰碴掉了下來。
布加迪的司機技術還可以,奈何停車位太小了,左邊是一台僞裝成跑車的電動老頭樂,右邊是一輛5米長的SUV。
看着車尾擺正,車門平安無事地打開來,綿綿握緊拳頭喊了句“yes”!
減虞輸入密碼進門,綿綿這才大喊“等我一下!”,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去,扒住門框将圓潤的身體卡在裡頭。
減虞沒驅趕她,她就放心進來了,帶上門,掃了一圈客廳。
嗯,有門禁監視器,也有很多一次性用具,幹幹淨淨的。
裝潢是簡約的暖白大地色,全屋櫻桃木色地闆,洗衣烘幹熱水器樣樣周到齊全,都是牌子貨,索尼86寸大曲面電視占了整面牆,特别豪邁。
幸好不像外表那麼破舊,綿綿偷偷松了口氣。
她放下包,沖着衛生間喊道:“減老師,你餓不餓,我帶你去吃飯!”
嗡嗡嗡,衛生間的排氣扇打開了。
減虞靠着牆抽完煙,站了一會兒。
橢圓形金邊鏡像一幅畫,畫的主人公隻露出一點鼻尖和嘴唇,雖穿着現代休閑服飾,配色卻有着中世紀油畫的質感。
一塵不染的卡其米白長褲,黑色泛咖棕的衛衣,柔軟帽檐下不聽話溜出來的幾根褐色卷毛。
瘦削的肩膀微弓,有一條突出的弧線。
一個人待着的時候,減虞總不可避免地回憶起那兩個晚上。
窒息、眩暈、腦子被霸道的甜香攪成漿糊。
劇烈的疼痛和鮮血,頭骨碎裂的聲音就像敲在瓷碗的邊緣,清脆裂開一道道樹葉脈絡般的縫隙。
真實與不真實都沒無法向第二個人求證。
“減老師!”
女孩兒高亢的聲音在門外叽叽喳喳,一點兒也不避嫌。
思緒中斷。
減虞被迫從虛幻回到現實。
“我知道附近有家巨!好!吃!的牛肉面館,我請你吃好不好?不遠啦,打車八分鐘就到了,最好穿上羽絨服哦~對了,你還要不要買衣服?步行街也不遠,那邊還有家賣紅腸的,放在米飯上蒸一絕,呀,這裡有電磁爐呢,我們還可以再買點夜宵放冰箱裡……”
一段話能轉三個彎,起承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