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牲·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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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将那幾張剛完成的畫挂在架子上,不多時,便已銷售一空。
聞人還真是受歡迎啊!
夜昙一邊數金子一邊感歎。
除了給畫手的那份,剩下的也不算少了。
這賺錢方法,不比當賞金獵人還要舒服?
夜昙推開聞人的房門,想要和他談談賣畫像分紅的事情。
雖然是朋友,但生意嘛,親兄弟都得明算賬呢。
何況他還隻是個損友。
進得門去,隻見一襲紫衣的少典有琴正對着窗外的月亮歎氣。
那側臉,看得夜昙有點愣神。
她用手擦了擦眼睛。
還别說,這狐狸精不說話,不嬉皮笑臉的時候,是真的美。
“月下,有事嗎?”見夜昙并不開口,少典有琴站起來,迎上夜昙。
他已經決定,不再用狐狸精教的那些花裡胡哨的技巧了。
從頭到尾,昙兒最想要的,是真心。
然而,夜昙并沒有回應,還是盯着他發呆。
她覺得今夜的狐狸精看起來好像哪裡不太一樣。
好像……好像渾身上下突然就多了一些仙氣。
可是,臉明明還是那張熟悉的臉啊。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大概是三千威儀,悉皆清淨。
戲文裡說的那些神仙姿态,也不過如此了吧?
“月下?”
那廂,神君早已經疑惑地喚了夜昙好幾聲。
“啊?”夜昙打了個激靈,終于反應過來自己要與聞人商量什麼。
她竟然看得忘了自己的來意。
夜昙搖了搖腦袋。
不會是沒睡好吧?
要不然,她怎麼會誤将妖精看作神仙呢?
“哦,其實是這樣的,我想在缤紛館裡賣你的畫像。”雖然她賣都賣了,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姑且通知他一下好了。
夜昙摸了摸剩得不是很多的良心,于是,那一點點愧疚也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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缤紛館因為有了聞人那次獻藝,生意那叫一個蒸蒸日上。
在夜昙的軟磨硬泡之下,神君隻能被迫答應轉賣自己的肖像權。
如今,夜昙正到處讓人畫聞人的小相賣錢。
客人之中,也有不少人專門來缤紛館,隻為聽聞人唱戲的。
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是不能得償所願的。
神君自那次被迫頂替别人唱戲之後,再也不想以聞人的身份在缤紛館出現了。
誰知道他們還有什麼等着他!
當然了,也是偶有拗不過夜昙,妥協的時候。
但是,生活并沒有如神君設想的那樣,變得更安靜。
因為,他以辣目的身份待在缤紛館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客人都會将他當作聞人來看。
聞人那些忠實擁趸一緻覺得辣目不過是聞人一時興起的變裝。
雖然看着像個野人,但野人也有屬于野人的可愛嘛。
其中也不乏一些瘋狂的女子,天天纏着辣目,請求他扮作聞人的樣子。
而那些對聞人疑心的,不屑的,嗤之以鼻的,至多認為他是個有異裝癖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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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您的菜”,缤紛館裡,綠眉毛的小二正在給夜昙上菜。
“行,你放那吧。”夜昙拿起筷子,撥了撥眼前的什錦菜,有些興趣缺缺。
不遠處,幾個着裝鮮豔的女子正包圍着辣目。
她們都是聞人有琴的追随者。
“我有事!”辣目神君也不多作解釋,“讓一讓。”
盡管扮演辣目的時候,本來就不用說很多話,但這幾天,光是說“不是”這兩個字,他都已經說得倦了。
之所以不離開,是因為據他計算,在缤紛館裡,能見到娘子的時間是最多的。
若非如此,他根本不想多待。
夜昙看了兩眼那些女子,對辣目投過去一個“你再堅持堅持”的神情。
總得等她吃完飯,才能幫他對付這些瘋狂的女子吧。
夜昙用眼神暗示完萬花叢中的辣目,又夾了口肉放進嘴裡,然後低下頭去。
此時,她手上正拿着一本綠封皮的冊子。
這是她偶然在聞人的房間裡發現的。
本也沒什麼,夜昙隻是随手翻了翻。
裡面的紙張都有些泛黃,像是一本曆史悠遠的花名冊。
仔細一瞧,都是聞人的客人們。如今還有幾個熟面孔,正纏着辣目不放呢。
夜昙邊吃邊看。
手上這一頁寫的是——
蝴蝶谷柳蓉。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腰如束素,齒如含貝。
寫得真誇張,其實也就那樣嘛!
下一頁……
居然是個男的,而且還有些眼熟……不就是那個什麼什麼镖局的嘛?
啧,沒眼看。
夜昙托着腮幫子,嘩嘩地翻着冊子。
她一邊翻白眼,一邊用筷子夾了一片肉,放進了自己的嘴裡,狠狠地嚼着。仿佛那肉就是那聞人妖精。
果然那日認為他像神仙都是自己的錯覺。
妖孽真是害人不淺!
“琴郎該陪我!”身穿綠衣服的女郎嘟起了嘴。
“胡說!”說話的女子身穿黃衣,正是當初被殺人蜂蟄的那位月華樓的春溪姑娘,“恩公哪有時間陪你。”
她也是偶然間聽姐妹提起了缤紛館裡的老闆回來一事。
自己初來月華樓之時,也與這聞人有過一面之緣。隻是世事紛擾,本來該是八百年前的往事,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隻是,經姐妹們一提醒,她忽然想起來,自己被采花賊盯上那日,打跑了采花賊的黑衣俠客……雖然打扮不一樣了,但那不就是聞人嘛!
這就是緣分了吧!
花魁娘子大為感動。
此刻,她正拉着辣目神君的手,一口一個恩公地叫着。
幾位鮮妍明媚的女子明裡暗裡地争風吃醋。
辣目神君朝自家娘子投來求救的目光。
這都第幾撥了啊!
夜昙的嘴裡塞滿了食物,像一隻松鼠,心裡把粉衣服的狐狸精咒了一通。
這些姑娘們……真不知道她們是怎麼想的,就算那聞人的臉在獸界算得上出挑好了。
但這世上又不是隻有這一個長得美的。
一個兩個的,全都沒點見識!
哼!
姑娘們的吵鬧聲,加之辣目投來的眼神,終于讓夜昙忍無可忍。
她“啪”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摔,沖進堪稱七彩的花叢中,拉住辣目的袖子,暴力地将人往外拖。
“等等!”一紅衣女子試圖制止夜昙,“總得分個先來後到吧!”
“你哪裡來的!排隊!”
“琴郎是大家的!你怎麼能獨占呢!”
一個個陰陽怪氣起來。
得,改來為難她了!
“排隊是吧?”夜昙放開辣目的手,指了指缤紛館的大門,“那去外面排隊吧!”
“卻是為何?”領頭的紅衣女子多少有些疑惑,“這裡明明有地方排隊啊!”
“想要和本姑娘單挑的話,就去外面排隊。”夜昙抽出赤色魔鞭。
“……來就來!”
“對!誰怕誰!”
獸界的女子向來就不是好惹的。
“夜昙……”神君多少有點擔心。
這女子打起架來,是另一種程度瘋狂加恐怖。
“沒事,瞧我的呗~”夜昙并不擔心。
反正要論不講武德,她也是專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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缤紛館外,衆女擺開架勢。
“好了,你們誰先來?”夜昙望着眼前的七彩戰隊,開始活動筋骨。
事實上,這些獸女,雖然大部分都武功平平,但也有厲害的。
就比如那個穿紅衣的,叫什麼紅鬟的,差點就劃傷了她的臉。
不過,憑着她爹教的,還有師父給的秘籍,自己對付她們,還是綽綽有餘的。
夜昙一個旋身,及時躲過了一波攻擊。
她落地的時候還順便甩了甩辮子,擺了個自覺潇灑的姿勢。
作為女俠,她這動作簡直完美!
“哼!”紅鬟氣得跺腳。但又奈何她不得,隻能氣鼓鼓地退下。
“下一個!”夜昙有點急着收工了。
和差不多一打的獸界猛女們較量過後,夜昙拍了拍手,收回了武器。
事實證明,獸族,總是最遵守大自然規則的那一撥。
即使成了精,争奪配偶的方式也還和小動物們一樣,靠打架鬥毆一決雌雄。
若換成是人族或是神族,不知道還得再磨磨唧唧多久呢!
夜昙感慨道。
打敗了競争對手,她正自信心爆棚,轉身欲回缤紛館喝口小酒,迎面撞上一人,卻是辣目。
他方才自然是一直待在一旁觀戰。
“夜昙”,神君還沉浸在被自家娘子保護的感動中,“謝謝!”
還别說,霸道的昙兒真的就是在那彩虹戰隊中閃閃發光。
各種意義上的力壓群芳。
他現在也想和聞人說一樣的話。
果真是好特别,好喜歡。
“沒事!以後你就安心地跟着本姑娘混吧,我……”夜昙稍一猶豫,又拍了拍辣目的肩,“免費罩着你!”
反正她的終極目标也是賺錢,壯大合歡宮,最後一統江湖,先收攏幾個小弟總是沒錯的。
既然是她看中的小弟,又沒什麼錢,她就免費一次吧。
“等等!”見夜昙要走,神君趕緊叫住她。
“怎麼,還有事?”追求者們不是都被打跑了嗎?
“有東西,送你”,神君确實是盤算了好久,好容易遇到現在這個合适的時機。
“什麼什麼?”一聽有禮物收,夜昙頓時開始兩眼放光。
免費保護手下是一回事,手下孝敬自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邊”,辣目神君拉起夜昙的手,将她帶進自己住的房間。
“哇!”夜昙望着滿桌子衣服,瞪圓了眼睛,“你是發财了還是去做賊了?”她邊驚訝邊用手摸上那閃着光的衣料子。
這些衣服,一看就不會便宜。
“别人送的。”神君隻是學着辣目的樣子簡單解釋了一番。
桌上正是天後命令尚衣仙坊給夜昙制作的衣服,前幾日送來的。
拿到衣服的時候,神君苦思冥想了半天。
到底用什麼方式送她才好?
以聞人的身份送,她肯定不要。
若是以師父的身份送……也不是不成,但她都已經好久沒去找沒有情了。
夜昙最近不是在缤紛館,就是在竹屋。怕是早把他這個師父忘得一幹二淨了,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她怕是隻有在缺錢的時候才會想起沒有情吧!
對辣目倒是一如既往,好得很!這不,都不懷疑這衣服究竟是從哪裡來的,馬上就開開心心地收下了嘛!
神君心裡突然開始泛酸。
自己吃自己醋的事情,大概也是習慣成自然的。
“好漂亮!好漂亮!”
夜昙還沉浸在衣服發出的炫光之中。她拿起一件紫色的,将臉埋進去深吸了一口氣。
還香香的哎!
“哪個客人送的啊!”一看就很有品味麼,“送你的人不會是想看你穿女裝吧哈哈哈哈……”夜昙一邊嘲笑辣目,一邊拿起衣服往自己身上比,“怎麼樣,本姑娘好看嗎?”
“好看!”辣目神君重重點頭。
“還是你有眼光!”夜昙美滋滋的,的确完全忘記深思,為何這衣服全是她的尺寸。
畢竟她就把辣目當自家的傻瓜小弟看。
看着手上的紫衣服,夜昙突然又想起了聞人狐狸。
她的尾款還沒結呢!
聞人那單,夜昙隻拿到了一半的錢。因為缤紛館的老闆娘說,等她把聞人勸回來,任務才算全部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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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着絕對不能少賺一分錢的原則,夜昙繼續回竹屋來當說客,結果被聞人狐狸精親切地邀請手談一局。
她的确喜歡下棋,也就順口答應下來。
“聞人呐”,夜昙決定先和聞人妖精曉之以理:“哎,出來這麼久,我都想回家了,你就不想回家嗎?”
“回去哪裡?”聞人神君有點愣。眼見渡情劫之事還沒眉目呢,怎麼能回天上。
“當然是回缤紛館了!”隻有這樣她才能拿到餘下的錢呀!
“我不想走”,原來她說的是缤紛館啊。
聞人慢吞吞的語氣讓夜昙有些煩躁。
“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回缤紛館?”夜昙放下手中黑子,不死心地問。
“月下為何一直執着于讓聞人回去?”少典有琴跟着放下手中白子,開始明知故問。
刺客香堂的單子已經為她兌換了賞格,也就是母神那還有一半的費用沒結清。
正是神君特意和霓虹說好了的,就為了釣住夜昙。
“我才要問你呢!”夜昙完全忘記自己正有求于人,聲音又開始高了起來,“老闆娘和我說了你的身世,你說你也并無其他親朋好友,那缤紛館不就是你家嗎?你為何不想回去?”
“回去幹什麼呢?”
“回去賺錢啊!”夜昙答的理所當然。
又是錢!
她的腦袋裡估計都塞滿了金子。
怎麼就不知道考慮一下别的!
“月下難道是覺得”,神君有些幽怨地開口,“聞人就該一輩子待在缤紛館賣……笑侍人嗎?”他故意按着夜昙的印象歪曲了一下聞人的職業,哀怨的眼神中還要帶點凄婉可憐。
其實他之前在缤紛館時,真的隻是賣畫、找人而已。
“呃……”夜昙有些心虛地别開了眼睛。
身為倡優伶人,卑賤猶如奴與婢,這她哪能不知道。
“……可是,那麼多姑娘都願意花重金請你去她們那做客,你為何一定要待在這個什麼蘭兒這裡”,那玄鐵她明明就已經幫他解開了呀!
“你是還有什麼後顧之憂嗎?還是有什麼把柄在她手上?”
也不對啊,他這麼渣,不像是會為了名聲受制于人的。
“月下可知,獸界的歡場之人最終都是要從良的。”
聞人神君以扇掩面,導緻夜昙看不清他的表情。
“即使是妖,也不可能長盛不衰,月華樓的花魁娘子早已經換過不止一輪了。”這點,他可沒撒謊。
倒不如說,正因為是妖,一旦被恩客抛棄,才是最可怕的。
當初,聞人有琴也在獸界待了一年多,所見所聞,确也不少。
身為妖精,若美貌也留不住别人的時候,還能指望用什麼來留住别人呢。
正是紅顔未老恩先斷。
“欸?妖精也與人一樣嗎?”這夜昙還是第一次聽說,“可你不一樣啊!”他顯然是經得起時間的考驗的,這不,時隔幾十年,這些人還沒忘記他,“我看他們對你可是熱情似火呢!”還連帶着給她和辣目都添了不少的麻煩呢!
哼!
“不過隻是一時的新鮮罷了”,神君“啪”地合上手中折扇,“若是聞人日日都出現在缤紛館内,不多時,他們便覺得在下其實與别人也并沒有什麼不同。”就如當初聞人去道歉時,那些姑娘的态度一般。
大家都是逢場作戲,或許也有若柳蓉這般入戲入得深些的,但大多都是尋一時歡樂而已。
“依月下所言,無非就是從一家換到另一家……至少蘭兒,她乃有夫之婦,不常來這裡。聞人大多數時候還是自由的。”
“……自由?你就沒想過離開這裡?”夜昙有些無語,都拿鐵鍊綁着他了,居然還說什麼自由,“我是說離開獸界,可以去看看其他地方啊!”
天地之大,總有一容身處,為何非要做一井底之蛙,受困于後宅之中呢?
不會是有受虐傾向吧?
完了,那沒救了。
夜昙破天荒地為聞人感到了一絲絲惋惜。
“你不想回家,本姑娘倒是想回家了!”夜昙望着窗外斜月,小聲嘟囔。
想也不用想,她爹……那肯定是好得很!
就是自己多日不見青葵姐姐,是真的好想好想她。
但若是這麼回去,萬一他們還要強迫她嫁人怎麼辦?
想到這裡,夜昙頓時覺得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算了,今天就下到這裡吧!”夜昙将手中的棋子摔進棋盒中,“改日再來找你。”
“月下……”神君望着夜昙的背影,思索片刻,便從乾坤袋中拿出了萬霞聽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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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角。
嘲風正準備回房去歇息,不想萬霞聽音卻突然冒起了光。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老八啊”,嘲風開口,便是戲谑的語調,“一切可好啊?小姨子追上了嗎?”
“……”神君無言。
“哦,不用說了,一定是沒有成功——吧?”嘲風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又要借助我的智慧了是吧?”
這嘲風還是一如既往的欠扁!他怎麼會有這樣的連襟!
“跟你說正經的”,神君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後,終于恢複了心平氣和的語調,“青葵公主呢?”
“葵兒她接到附近村寨的委托,出門看診去了。”他也是想葵兒想得什麼事都不想幹。
“……”居然這麼不巧嗎?“那沒辦法了,你若無事的話,快來獸界竹屋找我。”短短幾句話,神君是句句嫌棄。
“到底什麼事?”他還想在家等他們家葵兒回來好嘛!
“正經事”,神君淡定答道。
昙兒想他們了還不是正經事兒嗎!
“等你來了再與你說。”
“行——你等着!”嘲風雖然嬉皮笑臉,但到底不敢不答應。
若真的耽誤了什麼正事,葵兒也不會放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