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溪身後,一穿着煙水灰的女子也正神色不愉地盯着他們。
正是那日二樓雅間的女客。
女子緊了緊拳頭。
她就知道,靠這些夥計,是成不了事的!最後還是要她們親自動手!
“之前不是已經查過了嘛!”夜昙毫不客氣地反駁。
“……之前不是已經查過了嘛!”嘲風咽下了嘴中的食物,也跟着亦步亦趨地模仿。
“……”
夜昙望着嘲風,神色詭異,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們父女倆倒是第一次那麼齊心協力,這詭異的二重奏搞得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對着他們行注目禮。
“大家都知道,你們缤紛館裡的人和獸界官員勾結,自然查不出什麼的!”
春溪雖然比不上夜昙嗓門大,但氣勢上也并不輸她。
她好歹是花魁,在獸界混了這麼些年,總還是有些門路的。
這次她們也花了力氣,托了不少人,打通了許多關節,終于換得一個申訴的機會。
“行——那你們搜吧”,夜昙攤了攤手,示意官兵們随意,“搜吧——”
怎麼可能搜得出什麼。
她都勘察過那些現場好幾遍了。
“行,那你們搜吧……”
聞言,夜昙趕緊撲過去,捂住嘲風的嘴,試圖阻止他的複讀。
“好了好了,你要乖哦,别說話!”
“唔……”嘲風略有不甘地繼續發出語焉不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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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界官兵們在缤紛館内搜索了大約一個時辰左右,最終仍是無功而返。
“嫌疑人呢?”捕快首領接到報告,摸了摸自己腰間的佩刀,詢問手下道。
“大哥,在這呢!”兩名獸界的小兵正押着辣目神君過來。
“帶回去審問。”
“是。”
“等等!”夜昙坐不住了,“不是說勘察現場嗎?你們憑什麼帶人走?”
“你是哪裡來的無知婦人”,捕頭并不将夜昙這樣的小女孩放在眼裡,随口吓唬她道,“别怪我沒提醒你,阻撓官府辦案,本捕頭可以當場逮捕你!”說罷,他又轉頭看了手下的小兵,“你倆還愣着幹嘛呢!帶走!”
“不行!”夜昙張開雙手,攔住了士兵們,不讓他們走。
别說辣目是她認定的小弟,她肯定要保護。更重要的是,辣目要是走了,她爹怎麼辦?
現在就他能安撫她爹了。
她已經受夠了照顧傻瓜嘲風。要不是有辣目,夜昙感覺,自己說不定就要哭哭啼啼回去找青葵了。
“夜昙,沒事的”,辣目神君并不想惹事,便出言安撫夜昙。
“你是不是傻啊!”夜昙恨鐵不成鋼,“行了你閉嘴!”她雙手叉腰,手開始摸向腰間,大有要和獸界捕頭理論,或者是以“理”服人的架勢。
“看來你是一定要多管閑事咯?”捕快首領看了看天色,快到下工的時間了,他不想耽擱了。
還是趕緊下工,回去老婆孩子熱炕頭吧。
“一并帶走!”
此時,站在夜昙身後的一官差冷不防推了她一把。
夜昙正在掏兵器,腳下一個不穩,但還她還沒回過神來,就已經被少典有琴扶住了。
“不準動她!”
配合調查,自然沒什麼不可以的,他會配合。
但要抓昙兒,他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本姑娘我可以幫他作證。就拿第一件命案來說吧,就那什麼紅鬟死的那日,辣目他确實一整日都在忙活,根本沒有空去殺什麼人!”夜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做着僞證。她是不知道那時候辣目在哪兒。
不過她這個人一向來就是對人不對事的。
她不相信辣目是兇手。
話音剛落,夜昙手上的赤色魔鞭“啪”的一聲打在了地上。
捕頭首領腳下所立的那塊青磚立馬裂了。
在場的衆人紛紛噤聲。
有效果了,夜昙舒了一口氣。
她不能讓這些人真的把辣目帶走了。
到了官府,憑他一個人怎麼可能說得清呢?
她早就想過了,若是她們不依不饒,那她還可以去拜托師父。
去找獸界少主帝岚絕。
“怎麼了,看什麼看!”想好了應對步驟,夜昙便趁機開始發飙,“還不快滾,等着被本姑娘揍嗎?”
小兵們齊刷刷地看向自家長官。
現在壓力給到了捕頭首領身上。
突然,有一小兵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在那捕頭耳邊低語幾句。
“……哦?上面真的是這麼說的?”
“是啊,大哥”,傳話的小兵神色莫測,“不如咱們今天暫時就到這兒?”
“行吧!”他就是個打工的,自然是上面怎麼說,自己就怎麼做了,“弟兄們,收工!”
“你們怎麼能這樣!”那幾個告狀的莺莺燕燕卻是不依。
隻是她們都是嬌滴滴的女子,聲音倒也像是在撒嬌了。
“春溪,難道你想就這樣算了嗎?”說話的正是那一身煙霧灰衣裙的女子。
“怎麼會!”春溪激動起來。
紅鬟的死因,她是一定要調查清楚的!
難道隻是因為她們是風塵中人,世間就沒有公理了嗎?
盡管這世道人心如此,但她相信,欺心之事難欺天,她一定要将這事查得水落石出。
隻是今日,她們是沒法獲得答案了。
“我們來日方長!”春溪很恨地看了眼夜昙,對身旁的女子低語幾聲後,才憤憤地離開了缤紛館。
“切!也不看看缤紛館是誰罩着的!”夜昙朝着那幾個女子的背影做了幾個誇張的鬼臉,又轉過頭安慰辣目道,“放心,你的麻煩本姑娘管定了!”
說罷,夜昙又面朝衆人,大聲道,“你們誰再敢欺負他,小心姑奶奶的刀劍,聽到了嘛!”
缤紛館裡的夥計們紛紛點頭如搗蒜,然後作鳥獸散狀。
“夜昙……”辣目神君拉起夜昙的手,想表達一下感激。
“哎呀,不用說了”,奈何他語速太慢,神君卻又一次被夜昙捷足先登,“本姑娘知道你現在一定是感動得稀裡嘩啦,想要結草銜環,甚至以身相許了”,夜昙完全沒看辣目神君變得有些無語的神色,自顧自地說道,“不用謝啊,隻要幫我照看好嘲風就行了~”
“好。”那要是沒有嘲風,他是不是就有機會以身相許了?
辣目神君的思維也被夜昙帶得有點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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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神君又用信鴿聯絡了帝岚絕一次,講述了缤紛館裡的糾紛。
雖然案子沒查出端倪,但擺平這事帝岚絕的效率倒是挺高的。
有了帝岚絕的囑咐,之後的日子裡,獸兵們暫時也不再來鬧缤紛館了。
這些女子的問題,調查結果也就是黑不提白不提,不了了之。
漸漸地,缤紛館又開始有客人光顧了。
至今為止,死的都是女子,所以,那些男客們并不在意。
依舊是夜夜笙歌。
至于今日台上的舞姬伶人究竟是誰,他們又何嘗真的會在意。
當然了,這種歌舞升平,也不過是表面的。
缤紛館中,仍偶有人受害。
隻是,在夜昙的威逼利誘下,夥計們再發現什麼,也不報官了,而是私下解決。
畢竟,這也事關他們的錢袋子。沒人會和錢過不去的。
至于他們所謂的“解決”,就是把屍體處理了。
每一次,還都是辣目負責去埋的。
對此,夜昙也有點疑惑。
當辣目自告奮勇去處理屍體的時候,那些夥計們看向他那眼神,簡直沒把“兇手”兩個字寫在他臉上了。
但既然都說了要支持他,自然是要支持到底的。
于是,夜昙做主,神君又多了一份不定期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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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月窩村某茅屋。
那些不成人形的屍體,都是少典有琴處理的。
但他做的,倒并不是将屍體們掩埋。
不然,他也不會特地費時費力地将屍體們都帶到石屋附近。
這日,辣目神君将自己背着的麻袋放下,将裡面的屍體,和早先那些受害者的屍體按照遇害的先後次序排在一起。
做罷這些事,少典有琴拔出身上的清光劍,挽起袖子,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了一道口子。
鮮血随着鋒刃所過之處滴落下來,他又捏起手訣,将之聚攏起來。
随即,那些鮮血被依次引到排列好的屍身上。
雖然他現在隻是一個沒有法力的凡人,但血裡尚有些靈力可以利用,可以故而之前也會有妖精循着這血的氣味過來。
為了防止重蹈覆轍,少典有琴還特地在茅屋外圍畫了個符箓法陣,防止那些妖魔鬼怪聞到這血的味道,又來壞事。
輸完血後,神君站在一排面目全非的女子面前,又捏了個訣,輸了些靈力給最前頭,紅衣包裹的屍體。
他得先救最先遇害的紅鬟。
紅鬟身上,就隻剩下一些質地不純的清氣了。
她死的時間最長,好在案發當時,他就已經用法寶将她的魂魄留在身體上了。
現在,以神族的鮮血為引,血中靈氣可以維持紅鬟的死靈不滅。
隻要等些時日,大概率還是能夠補全她的靈魂的,還可以助這靈體修仙。
等紅鬟醒了,他便可以直接詢問她,誰是兇手。
所以,雖然他們現在仍一籌莫展,但這些兇案,遲早都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
少典有琴不知道的是,夜昙正在不遠處的一個山丘上看着他。
其實,從他第一次去埋屍體的時候,她就跟着了。
起初,不過是想給他搭把手。
不想,出乎她意料,這辣目并沒有背着屍體前往獸界的墓園,反而是向着人界的方向出發了。
這就讓夜昙又好奇起來了。
莫非,辣目是終于想起來要去找人界失散的親人了?
最終,他的目的地居然還是石屋附近的月窩村。
隻見辣目背着裝屍體的袋子,走進了一間看起來破破爛爛的茅草房子裡,在那裡搗鼓了好一陣子才出來。
夜昙有點驚訝。
看這茅屋也知道他們家很窮了,但是真的窮到這個地步了嗎?
都倒賣起屍體來了?而且還是品相極其不好的屍體。
不會吧?
這種屍體能幹嘛啊?就算是免費送給别人冥婚也沒人會要的吧?
見辣目正朝自己藏身的地方走過來,夜昙趕緊蹲下來,借着路邊生長的野茅草将自己藏好。
她并不是懷疑他什麼。
但她的确也想知道他到底是有什麼秘密在瞞着他們所有人。
于是,待确認辣目的确離開了之後,夜昙便提起裙角,蹦蹦跳跳地往那茅草房子進發了。
來到茅屋,夜昙擡起雙手,捏住自己的鼻子,又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才踢開那不算是門的房門。
眼前是非常詭異的畫面。
一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整齊地排列成一行。
那東西的“外面”,是女子們五顔六色的衣服。
不行了!
她要憋不住氣了。
夜昙趕緊跑出門去,喘了好一會兒,才又将茅屋的門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在那之後,辣目每搬一次屍體,夜昙都會悄悄地跟着他,等他走後,又去看一眼茅屋中的屍體。
隻是,單純看那些屍體,她也沒能看出什麼特别的門道來。
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又好像沒有什麼不一樣的。
這也不能怪她,因為她就根本沒學過什麼法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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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目,你在幹什麼啊?”這次,夜昙終于忍不住了,沒等辣目神君離開,就沖進屋子裡。
她本來想通過觀察,憑借自己的智慧看破其中的門道,最終無果。
夜昙是個急性子,又有點好奇寶寶的特質在身上,忍不住就想當面問個清楚。
反正就算真的有什麼,她是不相信辣目就能做出類似殺人滅口的事情來。
況且,她也不是吃素的!
“你怎麼……”辣目神君猛然間聽到夜昙的身影,急忙轉頭,“在這?”這回他的語氣倒不是裝的了,是真的有點不連貫了。
這是被夜昙吓的。
滿屋子都是屍體,突然出現了個自己之外的活人。饒是他一瞬間也有點毛骨悚然之感。
“我當然是跟着你來的呗”,夜昙給出了一個非常合理,卻又像是什麼都沒說的回答。
“……”辣目神君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才好。
“我早就知道你在這裡藏屍體了。到底是為什麼呀?”見辣目不說話,夜昙還貼心地幫他準備好了話頭。
“哎呀,你倒是快說呀!”是要好奇死她嘛!
“我……”辣目神君猶豫片刻,決定還是如實相告。
他不喜歡騙她。而且,這事其實也沒什麼好騙人的。
“救她們。”
“什麼?!”夜昙驚得直接叫出聲來,“她們都這樣了,還有救啊?”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爹,肯定也還有得救?
“嗯!”辣目神君重重點頭。
“可是……你是怎麼知道自己能救她們的?”夜昙艱難地消化着這個信息,開始質疑那些很不合理的地方。
“我,查屍體,偶然,發現,血有用。”那日,他在查驗紅鬟屍身時,清氣似有所感,缭繞在他指尖。他就抱着試試看的心思,滴了點血,那屍身上的死氣立馬就消散了不少。
他便知道她還有救。
“你是說,你的血能救人?”既然天底下還有這種奇怪的事情,還被自己給遇上了,那她這麼個用毒高手肯定是不會放過的。
夜昙趕緊跑過去,抱起辣目的胳膊,就開始對着他的傷口左瞅右瞅,還很是好奇地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的傷口。
辣目沒有說什麼,但夜昙能感覺到,随着自己的動作,他還是不有自足地瑟縮了一下。
“你不是說,你是人嗎?”夜昙默默掏出懷裡的金瘡藥,開始幫辣目包紮。
“我是。”他現在确實是。
“那為何你的血還能有這種功效?”夜昙一邊包紮,一邊繼續追根問底。
“不知道,為何。”
他現在隻能咬死了自己不知道了。
“那你為什麼不說自己在救人啊?”難道是要給他們一個大驚喜,然後做獸界的大英雄?
“怕你,不信。”辣目神君猶豫了一會,終是開口解釋。
他現在說的話,不全是真的,所以,她不相信也是正常的。
一直騙人,他本就覺得愧疚。
自她開始懷疑聞人,他便更是有些瞻前顧後起來。
“哎呀,我都觀察你好久了”,夜昙飛速接受了這個理由,“我想你也不像是有那種……”,她邊說邊以手掩唇,“咳咳,癖好的人。”
“那種?”那種是哪種啊?
辣目神君有點愣。
“哎呀,就是那種,那種!”
那種嘛,就是x屍的癖好嘛,非得要她說得那麼明白嗎?
真是個大傻瓜!
“算了啦,你不用知道”,夜昙一把牽起辣目的手,“回去了回去了!”
“我們回去就去跟他們說清楚。”她覺得,當務之急,就是洗清辣目在缤紛館的嫌疑,“不然他們還會繼續懷疑你的。”
“不用。”神君破天荒地沒有認可夜昙的計劃。
“為什麼?”
“他們,不會信。”
都是一面之詞,就算解釋了也不會信的。
退一步來說,就算真的信了,抓不到兇手,還是會繼續人心惶惶。
“……”夜昙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我們可以領他們來看啊!”這些屍體的情況有所好轉,就是證據啊!
“别人,不重要”,聞言,辣目神君還是搖了搖頭。他看向夜昙,認真道,“你信我,就好。”
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是有點怕她會和懷疑聞人那樣,繼續懷疑辣目。
“那是,也不看看本姑娘是什麼人!”
這些俗人,哪有她這樣的冰雪聰明。
“嗯。”辣目神君把頭點得和撥浪鼓一般。
他們家昙兒,那的确是天上地下獨一份的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