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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與夜昙兩個人來不及逃走,隻覺腳下的雪地突然裂了個口子,便将人一下吞噬了進去。
夜昙之前乘坐的那輛馬車,因為離他二人近,也和他們倆一同掉在雪堆裡。
嘲風率領其手下早已走出一段距離。留在原地的青葵和其他幾個士兵因為距離那個地洞較遠,幸運地躲過了一劫。
“昙兒……”青葵的喊聲被大雪并着山石壓下的轟鳴之聲蓋住了。
回答她的唯餘烈烈風聲。
因為大雪已然掩埋了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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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睜開眼睛的時候,隻覺舉目一片漆黑,身上倒并沒有特别的疼痛。
過了片刻,她也依然什麼都看不清。這個地方天光不透。
夜昙隻好伸出手摸索了一番,摸到地面,感覺觸手冰涼,是雪。
還好,雪比較松軟,他們沒有直接掉在地上,而是摔落在雪上,應該不至于有生命危險。
于是,她嘗試用手撐着雪地坐起身來,發現身上并沒有哪裡痛,便又探出手在自己周圍左摸摸右摸摸。
夜昙很快就在自己身側摸到個軟乎乎的東西。
“沒有情!”她忍不住叫出了聲。
她現在隻能記得,掉下來的時候,是沒有情抱着她。那時候她還掙了幾下。
他是心甘情願當人肉沙包的。
夜昙手腳并用地爬過去,伸手摸了摸少典有琴的脖子。
還好,還有脈搏,身體也是暖的。
夜昙剛剛想松一口氣,卻又摸到一手的濕滑黏稠。
“嘶……”被夜昙大手大腳地按到了傷口,少典有琴跟着發出一陣低吟。雖然暫時動不了,但他的意識算清醒,故而還能克制。
現在情況不明,神君并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你怎麼樣了?!”夜昙邊問邊繼續一通摸,當然力氣收着點了。最後,終于給她摸出了少典有琴身上的火折子。
打亮之後,世界終于亮堂了。但夜昙的心卻沉了下去。
夜昙借着手上的一點火光查看少典有琴的傷勢。
他受傷了,而且還挺嚴重的,一根木刺刺穿了腹部。這木頭雖然并不規整,但還是能夠依稀辨認出來,是連接馬車車輪上的車軸。
這下難辦了……
夜昙觀察了一陣。
總之……得先把異物拔出來。還好,木刺露出身體的部位有一大截,她不用擔心沒有地方當抓手。可一旦拔出來,出血量就不會像是現在這樣了。到時候止血又是一個大問題。一個不慎,就會丢掉小命。
意識到情況已經刻不容緩了,夜昙二話不說,将手中的火折子直接插到一旁的雪地中,還好這積雪挺厚實的,火折子挺穩當。她又順勢抓住傷口兩側的衣服,也沒跟傷患打什麼招呼,直接就将衣服刺啦一聲給撕了。
神君隻能任她“胡作非為”了,反正他現在就算要阻止,那也純純是有心無力。
夜昙将傷口附近的衣服撕得稀裡嘩啦的,然後低頭開始安慰看起來随時都會嗝屁的自家師父,“師父啊,我現在呢得把你身上這截木頭拔出來,不然你就算真的沒事,等得救的時候,估計也要和它長在一起,變個木頭人了……”夜昙嘗試開玩笑來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
“我現在要幫你把它拔出來,可能會有點痛……”其實是很痛,“但你盡量别動好嗎?”要是他亂動,萬一又造成二次傷害了,那可是不得了。
“好”,神君繼續安慰夜昙,“沒事,我不怕痛……”
“……”都是一派胡言!哪裡有人被戳個對穿還不痛的。而且,人在劇痛的時候都是很難控制自己的,換作是她一定是要号上半宿的。
“你忍着點啊”,要是自己手邊有曼陀羅花就好了。雖說這花可能會緻幻,但用作麻藥卻也是極好的。隻是這冰天雪地的,還是莫名其妙的一個地方,不可能剛好有這種草的。那就隻能委屈他疼着了,好歹疼痛能讓他保持清醒,“那我數到三就拔了啊……”
為了防止少典有琴亂動,夜昙還是盡力低下身子,将整個上半身都趴在他身上,随後深吸了一口氣,又将兩手伸到那露出半截的木頭渣子上
“一……二……”夜昙嘴上是這麼說,但數到二時,手下便猛地一抽。
她怕一下拔不出來,這一下幾乎就是用上了全部的力氣。
少典有琴的身體也随着她這下動作猛得震動了一下。
但他倒是沒有發出什麼聲音,隻是又緊了緊扣着雪地的五指,并沒有移動幾分。
神君現在連苦笑的力氣都不太有,隻能在心裡默默感歎。
她還是一樣,說謊話都不帶眨眼的。
還好,一下就拔出來了。
大冷的天,夜昙卻莫名其妙地熱出了一腦門子的薄汗。她随手用袖子擦了擦額頭。
師父就是師父,功力深厚,忍耐力是真的好。
但她并沒有功夫松一口氣。
夜昙随意将木刺往旁邊一丢,趕緊低下頭查看,發現鮮血正自他傷口處跟不要錢一樣汩汩往外冒,若湧泉一般。
她連忙照着預想的那樣,拿出帕子,按壓住少典有琴的傷口。但事實也就跟她想的那樣,沒卵用。
而且都刺穿了,自然是前後都得止血。她一雙手根本都不夠用的。
被人翻面的時候,神君到底忍不住,低低地哼一聲。
“很疼嗎?”夜昙也知道自己是說了句廢話。
這貫穿傷,這出血量……不疼的話可能更接近完蛋。
完了完了完了!!!這下沒有情要變沒有血,沒有命了!!!
夜昙心裡大喊不妙,但臉上依舊維持着鎮定,嘴上也還在安慰人,“放心啊,不嚴重的,差不多止住了,沒事的啊……”她邊說,邊開始将一捧一捧的雪往少典有琴傷口上堆。
但,怎麼可能沒事呢?神仙也不可能一直流血還不死的。
鮮血混着融化的雪水淌下來,染紅了她的雙手。
夜昙的臉色更難看了。
“昙兒……”此時,少典有琴臉色煞白如紙,卻也還是不忘出言安慰夜昙,“你别怕。”
他自己的傷勢自己知道,的确很嚴重。但是他們兩個現在一同被困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洞裡,外面又發生了雪崩,青葵公主他們也不知道好不好。
若是他們都被雪活埋了,那他們得救的可能性……其實很小。
他現在不能讓昙兒過分憂心。
“我……沒事。”
他要是在這死了,留她一個人在這裡,她定是會害怕的。
由于失血過多,少典有琴的思維多少有些遲鈍。他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持續說着一些沒有什麼用處的話,“沒事的……”
“對啊,我是神醫,你不會有事的……”此時,夜昙也順着少典有琴的話頭說道。
再這麼下去肯定不行,必須馬上止血。
夜昙看了看插在雪地裡的火折子,下定了決心。
她拿起火折子,直接用火苗怼上那傷口。
“啊……”傷口被火灼燒,少典有琴終究是忍不住發出了一聲痛呼。
“我知道很疼,你忍忍啊……”青葵一早就教過她的,用火可以止血。她聽的時候就是覺得很是恐怖了。
但現在她也不敢閉上眼睛,還得死盯着傷口看。
随着“噼啪”幾聲的火焰灼響聲,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止住了。
“差不多了,我給你包紮啊!”帕子已經用不了了,夜昙開始撕自己衣袖。
“嗯……”
疼,的确很疼。
可能普通人族的體質,本就與神族不一樣,也可能是因為他那些欲念都回來了,對疼痛的忍耐度不如從前。但,現在全然不是抱怨疼痛的時候,喊疼也沒有用,反而會讓她平白無故地擔心。
少典有琴咬着牙關,漏出一句謊話,“沒事……真的……不疼……”
反正小沒也經常性撒謊的。
他看向夜昙,她的神色他分外熟悉,像極了他們逃離天界那日……
她沒有哭,眉宇之間卻有濃濃的擔憂。他又讓她擔心了……
但自責之中,神君多少有一絲慶幸。
既然這麼疼,他大約是死不了了吧?也就不會留她一個人在這。
“要是覺得疼……你就抓着我吧”,看在他方才保護自己的份上,她就免費一次。
“不用了……”他抓着雪便好。
隻要有她在,這些痛苦委屈都不算什麼。
恐懼能給人力量,而愛也一樣能給人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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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冷……見少典有琴基本脫離了危險,夜昙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她不由自主地裹緊了身上的衣服。
這還真是衣到用時方恨少啊!
為師父處理完傷口,她的外衣衣料也用掉不少。
要是倉皇出逃那會多穿一點就好了!這真是今年她做的最後悔的事情了!
夜昙用手抱着自己的肩膀搓了搓,又将自己向火折子的方向移動了一些。
奈何這點火,根本不夠她烤的。
現在,被雪填埋的山洞中,僅僅隻有她和沒有情兩個活人。
沒有木柴堆,也就沒辦法生火。
不過……她還能用那輛車子上的木頭!
夜昙收集完廢棄的木頭,點起了火,随後又轉頭看向躺在木闆上的人。
這木闆還是她方才從摔在一邊的殘破馬車上拆解下來的。總不能讓個病人一直躺在雪地裡挨凍吧,不然他大概率還是得去見閻王。
這個世界裡真的是什麼法術也用不了,夜昙幾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把少典有琴給搬運上去的。
當然神君也沒完全昏過去,好歹也知道配合一下。
哎,之前她是說過要投桃報李的,沒想到這麼快就有機會了。
不過……說到底他也是為了救她才會跟着一起掉下來的。
若不保護她,他也不至于這樣。這麼算起來,誰投桃,誰報李,一時間也算不清楚了。
“哎呀,你别睡啊!”想來在極緻的疼痛下,身體也是會有保護機制的,但現在睡着很危險的,因為洞裡的溫度實在是太低了點。睡過去容易,醒過來就難了。
“你和我說說話!”夜昙不敢像平日裡那樣搖他肩膀了,隻好用手拍着自家師父的側臉,“說說話!”
沒人回應,夜昙多少有點害怕。好像死神就在一旁窺伺似的。
若真的隻剩下她一個人,感覺更逃不出去這破地方了!
“哎呀,你這懶鬼,别睡呀!”夜昙将手貼上少典有琴額頭的那瞬間,便能夠感覺到異于常人的熱度。
“真沒睡……”神君努力睜開眼。
說實在的,這對話對他而言真的是莫名熟悉。
困是真的困,但他能感覺到,身體的情況好轉了不少。
“嗯,千萬别睡啊”,聞言,夜昙很是欣慰,“要不……抱抱?”還沒等對方同意,她二話不說就抱了上去,但好歹是貼心地避開了傷口。
他在發燒,還别說,抱起來還真暖和,夜昙感覺自己一下子就暖和多了。
她方才怎麼沒有想到這好主意啊!
剩下的那些木頭什麼的,也得省着點用。
神君自然能感受到夜昙身上很冷,在她貼上來的時候,便用手環上了她的背。
從以前開始,他就很眷戀這種依偎在一起的感覺。
身上的盔甲早在剛才止血的時候就已經被脫在一邊,現在他們二人貼身抱在一起的确能夠暖和不少。
“要不聊聊天呗?”夜昙伸手輕輕戳了戳自家師父的胸。
她對這個新發現的暖爐很是滿意。
“聊……什麼?”神君的腦袋還是半空白狀态。
“……不如你就給我講講過去的經曆呗?”反正沒有情貫會說書的。
“好……那我繼續講《封神演義》?”進到這個莫名其妙的法陣之前,他的确是隻講到一半。
“行吧~”其實講什麼都沒差啦。不過,封神的故事的确最應景倒是真的。小時候她就幻想能夠以一人之力呼風喚雨,好巧不巧這鬼地方竟然真的給她一個禍國妖姬的身份。
想想還真是有點過瘾呐~
“那就……書接上回……”神君開始回憶自己在缤紛館的時候究竟講到哪裡了。間隔太久他都快忘記了。
聽着故事,夜昙倒是有些興奮起來了。
就是不知道這纣王到底是誰啊?如果真的按照話本子裡講的那樣發展的話,那她豈不是就要入宮當娘娘了?
那她可不可以直接幹掉纣王,然後當女帝啊?
就這樣,離光夜昙帶着自己的白日夢陷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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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猛地驚醒。
什麼時辰了?
她從少典有琴懷中擡頭,望了望四周。
依舊是那個山洞沒錯。而洞中的火堆,還有之前她順手插在雪裡的火折子仍然旺着。
由此可見,她定然是沒睡多久的。
“……”本來是想着讓他多說點話,不至于睡過去,結果是她先睡着了。
對了,沒有情他怎麼樣了!?
洞中一片寂靜,夜昙的心髒噗噗狂跳了幾下。
不會是死了吧?不會吧不會吧?她還指望着要他帶自己出去呢!
夜昙反應過來,趕緊低下頭,用手去摸身旁之人的頸。
還好還好,還有脈搏。
夜昙又替自家師父上下檢查了一番,意識到他沒什麼大礙,情況有所好轉後,終于長舒一口氣。
應該隻是因為失血過多所以睡着了。
放下心了以後,夜昙又默默注視了會還在熟睡中的人。
她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指尖輕輕點上他的臉,又自他眉峰處滑下。
睡着的時候倒是沒那種嬉皮笑臉的勁兒了。
感覺比她爹還要好看點。
隻是……
辣目……
也不知怎麼的,夜昙突然就想到了辣目。
那個時候他也是這樣躺着……連表情都不帶變一個的……除了頭發顔色不太一樣,這感覺根本就不像是兩個人!
長久以來,因為諸事繁忙而被壓制的疑窦,此刻又悄悄地在夜昙心中複蘇。
他們到底是不是一個人啊!?
算了……眼下逃出去更要緊些。
正思想着,夜昙突然發現自家師父的中衣上有些詭異的水漬。
“……”
意識到是自己的口水打濕了他中衣,她擡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又趕緊欲蓋彌彰地拿手擦了擦身下之人的前胸。
“你……”少典有琴被這動靜弄醒了,“……做什麼?”
“你醒啦?”夜昙一副無事發生的語氣。
“嗯……你想幹什麼啊……”
就她這樣在自己身上一通亂摸,他還能不醒嗎?
他隻是被木頭刺了個對穿,又不是木頭樁子。
但是……都什麼時候了,她居然還有心思想這些?
不得不說,近墨者黑,神君的腦子裡已經塞了很多顔色廢料。
“哎呀,你想什麼呐……”他怎麼也跟聞人狐狸似的!
夜昙見自家師父還有心情想東想西的,便知道他沒什麼危險,“我多孝順呀,不就是看師父你睡着了,然後怕你有危險嘛~就看看你傷口嘛”,她絕口不提弄濕他衣服的事情,“看你沒事我就放心啦~”說着,夜昙又轉了轉腦袋,向四周看了看。
既然沒有情沒什麼事了,那當務之急就是趕緊逃出去。
“昙兒……你幹什麼去……”見夜昙站起身來,少典有琴趕緊去拉她的手。這裡很危險,可不能讓她一個人亂跑。
這一動就牽扯到了傷口。凡人沒有金身加持,傷口當然不會自動愈合。
“哎呀,你動什麼呀!”夜昙趕緊按着他,“小心傷口崩裂了,你還想來一遍啊?!”
“不是”,剛才止血的痛楚……沒人會想再經曆一遍,“你去哪兒?”
“我去找找看出口”,之前一直都忙着照顧他這個傷員,都沒有空去找找這個山洞是不是有别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