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典有琴睜開眼睛。
和之前看到的完全相反,此時,眼前是一片雪一樣的白,刺得他幾乎有一種流淚的沖動。
不對,他這是在哪裡?他不是應該在石屋的山洞裡面嗎?
等适應了後,神君才發現,周圍清一色都是皚皚白雪,一直綿延到遠處的群山,以至根本不能辨别具體的位置。
他自己正跨坐在馬上,手上牽着缰繩。
……昙兒呢?昙兒在哪裡?
被黑暗吞噬之前,他分明就已經牽住了她的手。
她不會有危險吧?
想到此處,神君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攥緊了手中的缰繩。
……不行,一定要冷靜!
否則是什麼都做不了的。
少典有琴環顧四周。
有很多人。
密密麻麻一片,同樣都身穿着白色的铠甲,被雪映得白到發光。
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也和那些士兵們一樣,穿着白色的铠甲。
神君微微偏了偏頭,用餘光掃視四周。他周圍的一群人都騎坐在馬上,披堅執銳,看裝扮,應當是将領。
且這一瞥,他居然還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馬背上有一個熟悉的人,穿着并不熟悉的裝扮,顯得很焦慮。
“……青……”少典有琴微微張嘴,到底沒有出聲。
有頭盔的遮掩,青葵的神色雖然有些慌張,但也沒有過于失态。
此時,她也發現了他。
神君隻能微微搖頭,并用眼神示意青葵不要出聲。
情況不明,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安撫了青葵之後,少典有琴繼續裝作無事發生,将視線又移回到自己的正前方。
前方是一座看起來固若金湯的高大城門。
山裡,士兵,戰馬,城門……
那麼,這裡顯然是戰場。
他和青葵公主目前都和己方的陣營中,暫時沒有危險。
可是昙兒到底在哪裡呢?
昙兒是不是也和青葵公主一樣,可能在那群看不清模樣的士兵中躲着?
想到這個可能性,神君也不管會不會驚動别人了,開始四顧找人。
自己的左前方是個将領,看樣子,年齡一定是比他大。
而且應該大很多。
按照兵馬的站位來看,顯然身份地位要比他高。
且他好像在看什麼。
少典有琴又循着此人的視線往地上望去。
地上是個人,趴在那裡一動不動。
那人周圍是大片刺目的殷紅。
他多少是有些拿不準,方才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内讧?細作?嘩變?還是鎮壓?
神君眯起眼睛細看後,确認了雪地上鮮血的源頭,正是躺着那人的咽喉。
這麼多血……顯然,那人八成是死了。
現在,一群人圍在那具屍體旁邊,還有隐隐的抽氣聲、嗚咽聲、啜泣聲。
這是他的同袍嗎?
觀察了一會兒,居然讓他又發現另一個熟悉的面龐。
熟悉到他想立刻跳下馬去把他揍一頓,好替他們家昙兒出氣。
圍在那屍首周圍的那人,不是那又傻又瘋的嘲風又是誰?
神君的視線一直注視着嘲風。他極度希望這離譜的始作俑者能給自己一點回應。同時,他也感受到了身後那道灼熱的目光。他們都在看同一個人,但青葵公主的視線僅僅是穿過他,都灼熱得讓他有些坐立難安了。
嘲風卻毫無反應。
若是他已經恢複正常了的話,這是絕對不應該的啊!
因為嘲風是不可能對着青葵公主還能保持如此冷靜的。
雖然他并不确定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既然自己,青葵公主,還有嘲風都在這裡的話,那昙兒一定也在這裡。他一定要趕緊從這裡脫身,去找她。
少典有琴下了判斷後,因為擔心夜昙而七上八下的心終于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們幾個怎麼就會突然從石屋中來到這裡呢?
饒是神君見多識廣,此時也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是和那時他看見的黑色紋路有關?當時,那些黑氣流動的方向,像是遵循了某種規律。
少典有琴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難道是……法陣?
會不會是有人偷襲?可他當時并未感覺到有外人的氣息……
“就在剛才,你們的一位兄弟死了。”一個渾厚的聲音打斷了少典有琴的思緒,“我的一個兒子死了。”不知為何,那聲音響徹山野,聽到他耳中,冰冷中卻又帶着一點點譏诮。
“是誰殺了他?”
“反賊蘇護。”
軍中兵士們的叫喊聲震耳欲聾。
“為他報仇!”
随着為首之人的一聲令下,那些年輕人們通通擦幹了眼淚,回來跨上馬匹。
神君一臉震驚地看着嘲風跨上馬鞍。
然後策馬走了幾步,特意拍了拍青葵的肩膀。
且是重重的一下。
他老遠就能看到青葵公主好像搖晃了一下。
堅持住啊青葵公主!
可千萬别掉下馬來啊!
————————
不多時,投石機便向城門擲去了碩大的石塊。
不得不說,這種攻城略地、沖鋒陷陣的方式是真的非常原始。但少典有琴并沒有什麼閑情逸緻去關注戰局的發展,亦或者是誰才是正義的。因為對他而言,當務之急便是找到夜昙。是以攻城雖然開始了,但神君并沒有什麼動作。奇的是,周圍并沒有一個人來指責他這種“怯戰”行為的。
這正好省了不少麻煩。
但……嘲風居然沒有保護青葵公主,而是自己管自己往前沖,和那些騎兵步兵們一同攻城。
神君也是目瞪口呆了。沒辦法,他隻能策馬退回到進退維谷,不知如何是好的青葵身邊。
攻城之時,刀劍無眼,石頭,火箭都在他們頭頂上亂飛。
他總不能把青葵公主一個人丢在戰場上吧。
所幸她也跨着馬,行動起來倒也方便。
正想揮動手中鞭子抽她所騎的馬匹時,少典有琴突然想到了什麼,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青葵公主……”神君小聲開口詢問,“你馬術如何?”
“我……玄商君,我隻能保證坐在上面不掉下來。”
當神族的天妃又不需要騎馬,是以她那排得滿滿的天妃課程裡根本沒這一項。就算自己不是神族的天妃,父皇也不可能讓她學這些看起來就非常不淑女的技能。事實上,離光旸隻是在各國進貢珍貴馬匹的時候,帶青葵去禦馬監玩過一次。後來,她有嘲風保護,等花靈之力覺醒之後,她也能用法術了,可以飛來飛去,自然也不會想到要學騎馬了。
“青葵公主,你不要緊張,身體盡量放松”,少典有琴一邊安慰青葵,一邊牽起了她身下馬匹的缰繩。
周圍的将官們正忙着沖鋒,暫時還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裡的動靜。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與人對陣中不戰而退。意識到自己是在當逃兵,少典有琴多少有些不适應。
算了,不管了!
神君心情複雜地将二人身下的馬匹牽引到相對更為靠後的中軍方陣所在之處。
“青葵公主,你先跟着這些步兵慢慢前行,千萬不要去鞭打馬匹,好嗎?”
“嗯。”青葵點點頭。
她不如夜昙好動,本來也不可能做這些多餘的事情。
安置完青葵後,少典有琴便從乾坤袋中拿出羅盤。
雖然昙兒功夫可以,但他必須要确認她的位置,确保她沒事。
隻是,當神君用口訣催動自己手中的羅盤之時,什麼都沒有發生。
“……”
少典有琴雖然感覺到哪裡有什麼不對,但依然不肯放棄。
隻是,雖然他又試了很多次,結果仍然都隻有一個
——失敗。
這裡像是什麼法術都用不了的樣子。
少典有琴皺起眉,将失靈了的羅盤重新放回袋中,又策馬趕上青葵。
“玄商君,如何了?”青葵見他面露難色,也意識到事情并沒有那麼簡單。
“法術失靈了”,少典有琴神色凝重地看向青葵,“我們之所以被卷入這個奇怪的世界,很有可能與嘲風失魂之事有關。當務之急,得想個辦法找到昙兒。既然我們三個人幾乎都在同一個地方”,那麼昙兒必定不會離得很遠,“我猜測,昙兒可能也在這軍隊之中。”
“難道她也是作了男裝打扮?”青葵還是有些震驚。
其實這一整天,她幾乎光顧着震驚了。
一回過神,就發現自己被包裹在厚重的白色盔甲之中。
看到自己身邊是嘲風的那一刹那,她是充滿了喜悅的。因為,此時的嘲風看起來已經恢複了理智,與方才石屋之中死命揪着昙兒的惡煞判若兩人。
這簡直是太好了!
“嘲……”沒等青葵喚出聲來,她就發現,嘲風看自己的眼神和平常大不相同。
同時,他嘴裡喊的名字,是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說是八竿子打不着,但聽起來又是個熟得不能再熟的名字——
姬發。
這不是《武王伐纣平話》裡的故事嗎……
這一世,從小到大,青葵給夜昙讀的話本子可以說是不計其數了。
不過,就算沒讀過這些話本子,史書裡也有相關記載。
她之所以能确定是故事,也是因為這個稱呼。若是真實的曆史,那此時周圍的人應該喚她作周發,或者說武王發。
思及此,青葵定了定神,“玄商君,關于這件事,我有一些猜測……”
“小心!”青葵話音剛落,就有一支流矢飛來。
“啪”,少典有琴拿起清光劍,為青葵擋下了那箭。
“多謝神君!”青葵後知後覺地拿手拍了拍自己怦怦直跳的小心髒。
“其實……關于我們到這裡的原因,我也有一些猜測……”
遠處是連天的火箭,耳邊時不時有巨大的轟鳴之聲。
戰場已經陷入了一片火海。
黑煙滾滾。
這場戰役,還遠沒有結束。
左軍的戰馬看見火光,紛紛後退。
就這樣,兩個“逃兵”混迹在亂哄哄的戰場中策馬緩行,開始交流起他們出現在這個詭異世界的原因。
——————————
城内蘇府的某房間内。
夜昙還在狀況外。
距離她睜開眼睛,已經過了大約有一刻鐘。
“……”此時,她還能夠聽到遠處有非常大的響聲,持續不斷。
那響動甚至震得自己腳下的地闆也連帶着發生震顫。
關于她到底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件事……
就是個暫時無法解決的問題。
既然解決不了,那就暫時不要解決了。
夜昙一把拿起梳妝台上的梳子。
“那個誰……你來一下!”夜昙看了看手中的梳子,又擡起頭指了指站在一邊,神情緊張的侍女,将之遞了出去。
“小姐,玉容這就來替你梳頭。”
“嗯。”果然是專業的侍女,一個眼神就知道主子要讓她做什麼。
玉容開始慢條斯理地為她梳起了辮子。
夜昙注意到,每梳一下,她的手都有些微的顫抖。
“你為什麼這麼害怕啊?”她現在能夠獲取信息的對象就隻有這個小侍女了,自己讓她梳頭發,也是為了讓她放松,以便能更好地套話罷了,“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回小姐的話,外面……是商人在攻城。”侍女磕磕絆絆的話音顯示了她内心的緊張,“老爺吩咐了,外面很危險,讓小姐您務必安心待在房中,哪裡也不要去。”
“哦。”夜昙看了眼鏡子。
她還是她。
不存在這侍女認錯人的情況。
就是不知道這莫名其妙的小姐身份是怎麼來的。但不管她到底是哪家的什麼小姐,她都應該趕緊逃才是。
外面既然是在打仗,萬一城被攻破了。
會很麻煩的。
“我自己梳吧”,夜昙從玉容的手中接過了梳子,“你去幫我打開衣櫃。”
她必須要找件合适的衣服,然後逃出去。
“是。”玉容應聲而退。
——————
夜昙的指尖在那衣料之間遊走。
怎麼全是這麼麻煩的衣服。
袖子都好大啊!
穿着這種衣服在路上逃難……
不用說了,那一定是走到哪裡都會是最靓的那道風景。
算了,挑一件相對不那麼豔麗的衣服吧!
“妹妹!”
一男子推開門,沖了進來。
“全孝他……死了。”
夜昙正在脫衣服,忽然看到個陌生男子沖進來,還差點以為是自家府邸已經陷落了,趕緊把身上的紫色衣衫又攏了攏。
“你說……死了……”夜昙一副喃喃自語的樣子,心裡卻在疑惑。
誰啊?
誰死了?
話說她現在又是什麼人啊?
既然哥哥來報喪,死的極有可能是他們的親人,那她現在要不要假意哭一會兒啊?
反正不管親不親,哭幾聲總歸應該是沒錯的吧!
“妹妹!沒時間傷心了,父親讓我們趕緊跑”,眼前這男子的語速有些急,“據父親估計,在如此密集的火力包圍下,他們估計撐不了多久了。”
“哦。”見眼前這個便宜哥哥沒有要追究她傷不傷心的意思,夜昙便決定省下力氣,跳過這一場戲。
因為,現在的情況的确還挺危險的。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麼固若金湯的城池。
何況,現在連這座城池的主将,都已經對固守失去了信心。
城破,那是遲早的事情。
“哥哥,你錢帶夠了嗎?”夜昙話剛出口,就覺得眼前兩人的目光變得有些奇怪。
“……妹妹,保命要緊”,說着,便宜哥哥便要來拉她的手。
沒法子,夜昙隻能站起身,準備跟着眼前的男子出門逃跑。
還好自己随身戴着的乾坤袋和美人刺都還在!
“小姐!”玉容在他們身後發出悲鳴。她顯然也想跟着他們一起走。
夜昙瞅了瞅自己左邊腦袋挂下來的一股麻花辮,這是玉容方才為自己編好的,為的就是方便逃跑。現在,她右邊的頭發還散着。
好了,衣服沒換完,頭發也沒梳好,事情也都還沒弄清楚,他們就得倉皇出逃了。
夜昙在梳妝台前抄起一根簪子,準備待會作挽發用。
“小姐,玉容也想和你們一起走。”
“玉容……”
她有點猶豫,要不要帶上這個拖油瓶。
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還各自飛呢。但是……
她是丫鬟,肯定知道很多信息,又是個能問什麼答什麼的身份。
“你……哎……”夜昙正要開口求情,卻不妨被那個名義上的哥哥一把拉出了房間,一下給塞上了馬車。
“駕!”還沒等她坐穩,趕車的蘇全忠便急吼吼地用馬鞭往那匹白馬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記。
“啊……”因為慣性,夜昙被迫倒向座位。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好痛!
剛才磕到了。
揉完了遭罪的屁股後,她的手又放上了腰際,摸了摸美人刺。
現在雖然一路上都有追兵,但也不算是絕境。
要她說,還不如喬裝打扮完了再走呢。
兵荒馬亂的,這誰能認得出她來嘛!
哎,她這個新得來的便宜哥哥也是真的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