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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鬼鬼祟祟的跟随者不是别人,正是夜昙。
自辣目失蹤那日開始,夜昙就已經憑着小綠提供的信息,在獸界東區那片搜索了幾天幾夜。
她甚至幾乎拜訪了東區所有的大戶人家,當然了,月華樓她也去了,還是沒找到。
按理來說,線索有那輛馬車,應該很好找才是。
所以……肯定是出事了。而且……大概率有人故意為之的。
得到了這個結論後,夜昙心裡急。但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向那些坊間的三教九流者打聽。
可就算使了銀子,幾天了,她都沒能找到非常有價值的線索。
夜昙摸了摸懷裡的袋子。
師父也不知道野到哪裡去了,乾坤袋的寶物她也不會用啊!
失策了,下次應該要讓他包教包會才行!
現在真是明珠暗投,寶山空回。
氣死個人了!
唯一有用的隻有她詢問到的辣目去各家外送的時間。
經過梳理,夜昙得出了一個結論。辣目最後出現的地方,就是月華樓,之後就沒人看到過他再出來了。
這月華樓一定有鬼!
但就算是夜昙,也不敢大張旗鼓地在人家的地盤裡挖地三尺。她倒不是怕被打出去。但被人發現了又怎麼能夠好好地搜查呢?她隻能等到夜幕降臨之後再去探查。
接連幾個晚上,夜昙已經搜過了月華樓裡的幾座主樓。
但因為沒有法力,她并沒有發現少典有琴被困的那座暗室。
是夜,夜昙正打算掉頭去月華樓前院搜索時候,運送辣目“屍體”的闆車剛剛從後院開出來。
黑夜之間,夜昙隻覺得那輛車有點眼熟。
隻是猶豫了一瞬,她便決定跟上那輛不知道裝了什麼的闆車。
大半夜運的東西,肯定不會是好的東西。
因為離得比較遠,夜昙暫時也不能确定那是什麼。
她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
看形狀,那車上的麻袋裡,很可能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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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樓的兩個仆從将闆車趕得飛快。
天知道,他們兩根本不想接這種活。但月華樓的确也有過逼死樓中女子的先例,所以他們多少都心知肚明。一般,接到這種活,什麼都不問就最好的。
為了混飯吃,這倆夥計也是拼了。
因為害怕被發現,夜昙隔了老遠,跟了好一段時間,那馬車才終于停下。
她也趕緊停下,看了看四周,發現沒什麼地方可以躲。
夜昙沒辦法,隻能選擇藏身于某一塊石碑後面。
事情果然如自己所料的那樣,并不是很妙。
因為這馬車最後停下的地方,正是一個亂墳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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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駕車的兩個夥計正吭哧吭哧地将車上的草席抗下來。
二人合力,一人擡頭,一人擡腳,将草席放在地上後,其中一個又從車上拿下了兩把鐵鍬,遞給另一個。
“我說,要不就扔這算了”,空手的小厮并沒有接過鐵鍬的打算,他用雙手抱着胳膊搓了搓,“又沒有人會來找。”死在月華樓裡的人,都是無親無故,無牽無挂者。當然了,就算真的有親戚,也不可能會來找的。
神君的元神在一旁看着,此時也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對他而言,就這麼放着遠比真的埋了要好得多。
埋了的話他還得鑽到土地裡,才能将元神歸位。
這雖然比全身爬滿蟲子要好,但這對于潔癖嚴重的神君而已,也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你以為我想啊?”領頭的夥計将手中的鐵鍬硬是塞了過來,“這是春溪姑娘的吩咐,埋吧!”春溪是樓裡的頭牌,她的命令,他不敢不從。
“真麻煩……”另一個夥計隻好接過鐵鍬,認命地開始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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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從不遠處的石碑後探出了半個腦袋。
她想了想,已經有了主意,便埋頭開始翻自己的乾坤袋。
等那兩個夥計挖出一個差不多能夠埋人的坑以後,夜昙便從乾坤袋裡拿出了一個傳音螺。
乾坤袋裡那麼多寶貝,偏偏就隻有這玩意兒她是見過沒有情操作的。她暫時還不想和人剛正面,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話就是最好的。
荒墳堆子最适合裝神弄鬼了。
夜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将嘴湊到傳音螺邊上。
“嗚嗚嗚——”
她僞裝出的鬼哭狼嚎頓時被手中的傳音螺放大了數十倍,直接響徹了亂墳崗。
糟了!
夜昙心裡“咯噔”了一下。
這聲音會不會太大了點?
一般,鬼怪的恐怖,應該是若有似無的吧?
她明明隻是小聲地吹了一下,沒想到這個傳音螺的效果居然這麼震撼。
他們會不會被吓到啊?
“……”兩個小厮手中的鏟子紛紛跌落在地。
他們兩個相視一眼,隻能看見對方眼中的恐懼。
還好,那兩個挖坑的小厮并不是什麼膽大的。大半夜的,猛然在墳地裡聽到這種鬼哭狼嚎,連抱在一起瑟瑟發抖都來不及,直接慌亂地跳上闆車,架着馬跑出了老遠。
荒山野嶺,還鬼哭狼嚎的,這誰敢多待呀!
他們也不過是在月華樓打一份工罷了,月俸都隻有幾錢銀子而已!
就連少典有琴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噪音吓了一跳。
但他很快就聽出,那是傳音螺的聲音。畢竟這玩意兒他也算從小玩到大了。
循聲找去,很容易就能發現不遠處一個土包旁,還露出一個發着熒光的物體。
雖然在這黑夜之中,隻有幾縷月光可以幫人視物,但他視力一向很好。
發光的,正是他之前送給夜昙的金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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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自己想要的效果達到了,夜昙非常熟練地跳出了自己藏身的那個墳包,向着那兩個小夥計剛挖好的那個坑奔來。
少典有琴本想抓住夜昙。
奈何他現在元神離體中,并沒有辦法抓住實體,隻能看着她從眼前跑過去,自己的手從她的手腕邊穿過。
“……”
他都快忘了,自己還處于元神出竅的狀态。沒有到特定的時間,暫時還回不到身體裡的。
正在神君愣神的時候,夜昙已經跑到了草席前。她蹲下身,慢慢伸出手,揭開了那卷草席。
看到席子底下露出的熟悉的臉,她輕微地晃了晃身子。
愣了一會,夜昙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辣目那有些皺巴巴的衣服。
“辣目!你快給我起來呀!”夜昙整個人都快趴進那新鮮的土坑裡了,但此時她也顧不上這個,幹脆一下跳進土坑裡,使勁晃着他的肩膀,“辣目!你醒醒啊!”
結果自然是無人回應。
夜昙并不甘心,又拿手摸辣目的頸。
沒有摸到脈搏。
“……”
他死了……
還死得透透的。
這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幹的!
夜昙收回的手在袖子中緊緊捏成拳,隻覺得心裡有一團火在燒,灼得她鼻酸。
她吸了吸鼻子,最終還是沒有能夠忍住,眼淚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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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還在土坑裡,很安靜地在哭。
昙兒……
少典有琴靜默地站在一旁,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昙兒以為辣目已經死了。
此時就算能夠回去身體中,也不好回去。
就算能夠回去,詐屍的話……
會不會吓着她?
不過……也有很大的可能,他會被她暴打。
盡管知道自己不會被發現,神君還是小心翼翼地靠近夜昙。
她都為辣目哭了,應該很傷心。
那現在這樣……到底算不算已經成功地替她渡過一次情劫了呢?
不過……若這就算是渡劫成功了,他也沒有一點高興的感覺。
最終,神君隻能選擇在土坑旁默默地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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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哭了一小會兒,胡亂地舉起手,開始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臉。
她盯着辣目的“屍體”看了一會兒。
亂葬崗裡是沒有棺材的,她隻能先把本來裹着的草席蓋回去。
……這一切真的都發生得太突然了。
就這麼短短的一段時間,帶給夜昙震驚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
她先是發現自己的爹居然是連環兇殺案的罪魁,又發現辣目在瞞着别人幫忙治療這些女人……或者說是女屍才對。
現在辣目居然死了!
辣目……幾天之前,她還覺得他們是能夠開啟一段新生活的。她可以讓他幫忙照顧嘲風,他也不用那麼辛苦地打工。
而且……他說不定還真的能把那些死去的女子複活。這樣多少也能減輕一些自己那無良老爹的罪業。
想到這裡,夜昙咬緊了牙關。
害死辣目的兇手……一定就在月華樓!
到底是誰?是誰和他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辣目在缤紛館,明明一直都是老老實實的工作,也沒去招惹女客,通常都是那些女人,把他當作聞人,上趕着來招惹他!
雖然,夜昙很不想承認,這一切麻煩,說到底……還是嘲風的緣故。嘲風是自己的爹,她也一樣脫不了幹系。
嘲風現在是傻了,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而她知道真相,卻不願意說。
辣目,你要是在天有靈,知道了一切,會不會怨我呢?
對不起啊,我就是一個自私的人,為了自己的家人,就不敢公開事情的真相,也不能為你正名。
連帶着你的善行義舉,也隻能随着你的死,而深埋地底,不能公諸于世。
你死了,那些受害的女子,也救不了了……可我居然覺得……有些如釋重負。因為這樣的話,就沒人會知道真相了。
辣目……
夜昙用手摸了摸辣目的側臉。她能感覺到,他的身體還有溫度。
我向你保證,我會記住這一切的。
但……也隻有我一個人。
辣目,你若怨我的話……
那就願你來生,再不要遇到像我這樣不講義氣的朋友。
“辣目,你說人真的有來生嗎?”
“如果有的話,你還願不願意再活一次呢?”
“如果真的有來生的話,希望你可以不用再為生活奔波,不用日夜勞碌,也不用被卷入任何的是是非非之中。”
“若有來生,希望你可以生在一個大富大貴之家。”
“什麼活也不用幹,什麼也不用想,不用自己賺錢謀生,去做你想做的事。”
“親朋好友齊聚一堂,大家其樂融融。”
“你就單純地做個有福之人。”
“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
夜昙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将身上所有的獸界金币都堆在了草席上。
辣目,你再等等我啊……
等我幫你報了仇,安置好了老爹,馬上就回來給你遷墳厚葬。
“……”
神君正站在一旁,看着夜昙在那撒币。
還别說,荒山野嶺,晨曦微露,時不時刮過幾陣冷風,配合着她這動作和慷慨陳詞,頗有幾分風蕭蕭兮的悲壯之感。
這次,他終是沒有錯過夜昙給他的臨别祝福。
聽着夜昙給辣目的祝福,他心裡有些五味雜陳。
且不說神仙就是有今生沒來世的,就算真有來世,繼續生在大富大貴之家,恐怕也還是不能如她所願的那樣。
雖說,在人間那一年多,他已經明白,普通人自然有普通人的煩惱。但在天上做神仙,說不定還真不如在界下當個普通人自由。
夜昙埋完了辣目的屍體,手腳并用地爬上了土坑,開始往回走。
路過一個土包的時候,她因為走路不看路,一不小心還被路邊的屍體絆了一跤。
那動靜把一旁的神君吓了一跳。
他印象中,她幾乎很少有這麼失落的時候。
“……”
人倒黴的時候就是這樣的,連曝屍荒野的屍體都要和她過不去。
鼻尖都是些難以忍受的腐敗氣味。
夜昙也沒吭聲,隻是迅速爬起來。
盡管被屍體散發的腐臭髒污給弄了滿身,夜昙也沒心情整理,用手撣了撣裙擺,便繼續往外走。
反正這亂墳崗又沒人會看到她出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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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典有琴本想跟着夜昙,但他還需要先返回自己的身體,才能幫她。
神君擡頭看了看太陽,大約還要等上半個時辰的樣子。他權衡了一下,還是站在原地等元神附體的時辰。
元神與身體合一之後,少典有琴趕緊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還有魂魄,正如他所料的那樣,并沒有什麼損傷。
就是身體現在被埋在黃土之間。還好沙土和他之間,還有個草席,不至于完全被埋,還有一點點呼吸的空間。
少典有琴動了動,小心地揭開了覆在臉上的草席。
一大抔黃土直接兜頭而下。
……
他一刻也不想停留了,趕緊往上挖土。
還好,昙兒可能是考慮到還要将辣目挖起來,所以就在草席上淺淺地鋪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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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扒開草席,鑽出地面的時候,雖然速度也是極快的了,卻依舊搞得灰頭土臉。
環顧四周。
天已大亮。此時,他看清了拂曉時分,絆倒夜昙的那具屍體。
将軍死于戰場,是馬革裹屍。
辣目好歹算是“草席裹屍”……
這亂墳崗,還有很多沒有一點遮蔽的屍體。
神君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但如今,要他一并幫忙埋了,他也是力有不逮。
少典有琴想了想,習慣性地開始往懷裡掏香。
掏了半天,發現自己穿的不是沒有情的黑衣。
算了,還是先換裝吧。
既然昙兒已經認定辣目死了,此時,他也隻能扮作沒有情了。
而且,昙兒她還需要人幫忙照顧嘲風。
少典有琴自乾坤袋中拿出了沒有情那些同款的黑衣服,又從那衣服裡摸出一支香,點燃,插在地上。
他蹲下來,将夜昙放在草席上的金币分别放置了在了幾具裸露在外的屍身上,随後雙手合十,拜了拜。
希望你們都往生極樂。
來世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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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香,小沒神君趕緊往缤紛館趕。
昙兒昨夜是真的傷心了。
所以,這到底算不算渡了情劫?
他要不要先去找司命确認一下這件事呢?
在去找夜昙的一路上,神君的腦子裡都在想這件事。
“昙兒?”終于追上了!
神君刻意去攔正在低頭趕路的夜昙,“你怎麼了?”
誰料想,夜昙竟然理也不理會,徑直從他身邊經過。
“昙兒!”
沒辦法,少典有琴隻能一把抓住夜昙的手,順便用上了幾個清潔咒,把她拾掇幹淨了。
“師父……是你啊……”夜昙方才隻是在發愣,她感覺腦子裡亂糟糟的,不知道在想誰,直到被人拉住手,才回過神來。這幾日她也不是沒有去找過沒有情,但刺客香堂和石屋裡都沒有人影,估計是去做任務了,“你去哪兒了!”
“我去……”沒等神君解釋完,夜昙就打斷了他的話。
“去賺錢對吧?”夜昙此時也不願意和他多話,“别管我,我也有事。”不管怎麼樣,還是先把嘲風帶出去吧。
“出了什麼事?”少典有琴拉住她手腕,“你要去幹什麼?”
大有不說清楚就不讓人走的架勢。
“我朋友被人害死了!”夜昙的聲音陡然增大。
這一刻,她是氣急了。
但很快,夜昙就冷靜了下來。整件事都和沒有情沒關系,她不能把氣撒他身上。
“我現在就要去幫他報仇。”
她從亂墳崗回來,第一時間就去了月華樓,可以說是威逼利誘地賄賂了那兩個小厮,好容易才套出指使他們做事的幕後之人。
一切果然如她猜想的那樣!
就是春溪和雲鬓這兩個人設計的。
這兩個瘋女人!
她一定要去殺了她們!
“不要去。”少典有琴之所以攔住夜昙,不僅僅是因為他其實沒死。
人一旦踏過了那條線,就無法回頭了。
“斯人已矣,冤冤相報何時了。”
他并不想看到她陷落于仇恨。何況,她之後很可能會後悔。
“他是我朋友!”此時的夜昙完全聽不進去勸。
辣目隻是一個普通人,被人冤枉,還是要救人。
死了都沒人知道他的功勞。
她為了自己,也不可能去說出真相。
難道他就注定要白死嗎?
這世界上還有公平嗎?
“若是真的有冤屈,也該是由官府出面解決。”神君之所以這麼說,正是因為沒有屍體,官府是不可能受理的。
“師父……那我問你”,夜昙低下頭,“如果今日,被人暗算的是我,你也會這樣無動于衷嗎?”
“……”少典有琴無言以對。
若有人敢傷她,他怕是會直接跟那人拼命。
就算沒有法力,他也總會想辦法,替她出氣、報仇的。
“可……你若是去殺了她們,那是私刑”,勸說無果,神君隻能換了個角度,“昙兒,你的那位朋友……他真的想希望你幫他報仇嗎?我想,他……怕也是不願意你被卷進去的。”
“我願意卷進去!我就要卷進去!我樂意!你管不着!”夜昙氣得急了,便不再管什麼尊師重道的事情了。
不過,沒有情的話倒是提醒了她。她确實不能就這麼沖過去把她們都殺了。
不能讓她們死得這麼幹脆!
殺人,還是誅心?
先誅心吧……
若沖過去直接單挑,她們死了,就沒辦法誅心了。
看來,今日她的确是殺不了仇人了。
“昙兒……”這廂,神君還打算再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