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器一道,當初自己也是費了一些功夫練習的。
準頭什麼的,她都有信心。
事實也證明,她離光夜昙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然是命中紅心的。
穩準狠,一下就能将這老不死的串個對穿。
原本還站在玄商君眼前的殷啟,始料未及地被插了幾根鐵簽子在胸前。他瞪大了雙眼,緩緩地向後倒去。
最後看到的是大殿的穹頂。
殷啟自己也沒有料到,就在片刻之前,他稀裡糊塗地送自己的父親去見了閻王。
轉眼之間,就輪到了他自己去見閻王。
“怎麼了?”夜昙站起身,“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
她的顧慮是完全有必要的。
現場有繼承權的就那麼幾個人。
太子已經殺了商王,那下一個可不就是要殺他了?這樣他就是闆上釘釘的王了。說不定那個倒黴催的帝辛也是他派人暗殺的。
夜昙又想起了自己那個還沒開始做就破碎的娘娘夢,多少覺得這瘋癫的太子是和自己有些過節的。
再說了,自己可是等他舉劍了才出手的。
“昙兒……”神君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殷啟,又轉頭看了看夜昙,握上了她的手臂。
恍惚之間,他好像看到了一縷黑氣,萦繞在夜昙的身邊。
他想細看,然隻是眨眼的功夫,那黑氣業已不見。
“他要殺你,我便殺他。”
後者一臉無所謂地道。
神君想說點什麼,但最終也沒開口,隻是擡手摸了摸夜昙腦袋。
其實,他是想摸她頭頂的,但因為出席宴會的緣故,她腦袋上現在還插滿了頭飾,讓他有點無從下手的感覺。
她是在關心自己,隻是手段有點過激了。
神君一邊安撫夜昙,一邊轉頭,瞪向不遠處的嘲風,眼裡盡是不爽。
青葵公主是不可能教她這些的,這話一聽就知道是嘲風教的。
他還記得,嘲風在面對四界追殺時就放過類似的狠話——“他們殺過來,我們就殺回去”。
“人家看到他舉劍想殺你……”
夜昙感覺自己成了衆人矚目的焦點,決定稍稍收斂。
“再說了”,感覺到少典有琴并沒有怪她的意思,她開始組織自我辯解的語言,“他好歹是你親哥嘛,你殺他總歸有點說不過去……”
其實她當時也沒想那麼多,這些理由都是臨時找補的。
“謝謝昙兒,下次還是我來吧。”神君自己也沒注意到,他此時的語氣和青葵有多像。
“切,你來就你來!”夜昙嘟起嘴。
這樣他也要搶風頭嗎?
不對……這話好像哪裡不對啊……
“不是……你還想着有下次啊!?”
————————
“殺死王子,有悖朝綱。”又是一陣騷動和恐慌之後,終于有大臣開口了。
叛臣之女刺殺王儲的事情,好像比太子刺殺大王之事,更能刺激他們敏感的神經。
一些重臣此時便已經反應過來了。
他們終于找到了一個好的突破口。
方才太子弑父那家醜可以先放一放,先把這個妖女處置了以正視聽再說。
若是能把水攪渾,對外宣稱她是兩起刺殺事件的元兇,那就更完美了。
“我這是自衛!”夜昙立刻開口自辯。
反正她是拒不承認是她的問題。
這個叫殷啟的老家夥已經殺死了一個人了。
難道就讓人乖乖站在任他殺嗎?
而且……她感覺這老家夥真的有些神志不清。
說不定……說不定就是有人給他下了毒!
那萬一要被瘋子傷了,他又是太子,他們不是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嘛!
所以,就算再來一次,她也還是會這麼選的。
少典有琴看了看那說話的大臣。
班師回朝才一日,他尚且認不得那些大臣,不過看服色舉止,定是重臣無疑了。
此時,他要是不站出來說上幾句,那昙兒一定會被他們推出去,為這兩起荒謬的刺殺事件負責的。
這是他絕對無法容忍的。
“殷啟弑君,大逆不道”,玄商君此時已經是在場所有人中地位最尊貴的人了,“蘇氏妲己,将其正法,護衛本君,非但無罪,反而有功。”
“此言差矣”,此時,人群中站出來一位氣質不凡的官宦,他抖了抖手杖,緩緩開言,“殷啟弑君,自有大商律法制裁。然方才殷啟并沒有威脅玄商君的舉動,大家有目共睹。”
這話的意思就是不打算放過夜昙。
神君剛要開口,那老臣話鋒突然又一轉,“玄商君,臣聽說,此女乃是你的救命恩人,這樣吧……”
說話之人,其實正是當朝的名臣之一,與已故商王同輩的名臣比幹。
“此事容當後議。國不可一日無君。王兄雖未有遺言,然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玄商君,當務之急,你還需盡快繼承王位。”
“誠如大人方才所言,兄終弟及”,少典有琴皺了皺眉,别的他不知道,單是帝乙就有不少兄弟了,繼承王位,也不一定非得是他。
“玄商無能,大人可在宗室之中挑選有德之人繼任之。”他當然是要推辭的了。
他根本不想卷入這莫名其妙的政治漩渦中。
“玄,天也”,比幹已然醞釀好了說辭,“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玄商君出生時的吉兆,臣等都沒有忘記。”
按照血緣遠近來算,比幹也有資格繼承王位的。
他現在是祭司,隻要他願意,就可以直接按照兄終弟及的原則繼位。
但是他不想。
這并不是他之前所設想的道路。
他的抱負,隻是做好大商的輔佐者。
而神早就已經挑選好了他的繼任者。
“玄商君,治理大商,本就是你的使命。”
大商傳至帝乙,現共曆十六代二十九王。
帝乙之後,誰能做天下共主?
殷啟,殷壽,通通不行。
比幹早就有了決斷,故而一直都在暗中組織着換掉儲君的政治活動。
“……”什麼天生異象,都跟他無關好不好!
他之前就覺得奇怪。
大商國君皆是以子為姓,偏偏他是個特例,且他的封号居然和現實當中一模一樣。
原來是在這裡等着自己呢!
莫非……
這是嘲風那小子的潛意識?
果然,便宜連襟就算是失憶,也不忘消遣他!
“大人,本君……胸無大志,恐難當大任。”神君是打定主意要與他周旋了,“依本君看,王兄之子殷郊,才學出衆……”
“玄商君,請容臣一言”,神君話才說了一半,便被比幹打斷,“冀州俘虜蘇妲己刺殺王儲一事,最終如何處置,全取決于新君的态度,這點您應當是清楚的。”
比幹抛出了至關重要的一個問題。
據他的觀察,這可能才是他這侄兒的命門所在,值得賭一把。
雖然蘇妲己這妖女,他們也不可能一直容許她存在。但現下,倒是可以考慮好好利用,發揮出她最大的價值。
“……讓本君繼位,也可”,比幹之言,确切中了少典有琴的命門,“不過,你必須要答應本君一個條件。”方才比幹言語之中的威脅之意讓他很是不快。
“什麼條件?玄商君請直言。”現在,比幹隻怕他不答應。
隻要玄商君答應接下王位,别的條件他都可以讓步。
當少典有琴說出了那個條件後,大殿之中又是一片鴉雀無聲,連躲在少典有琴背後的夜昙都有點呆愣。
“喂”,她偷偷用指尖捅了捅身前之人,小聲道,“你沒開玩笑吧?”
“你别開玩笑了!”随後,殿中便響起了嘲風的怒喝之聲。
這一起頭,後殿中的氣氛又突然沸騰了起來。
可以說是舉座皆驚。
“我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嗎?”少典有琴淡淡開口。
說着,他又握了握夜昙的手,示意她安靜。
“此事……需要起卦。”比幹猶豫以後,決定不答應,也不否認。
畢竟,事緩則圓。
“王叔請便。”若比幹不答應的話,他也不可能答應做什麼勞什子大王的。
“好。”随後,比幹轉身向身邊人示意。
很快,就有幾個官員出來組織人群疏散。
有了事實上的精神領袖——大祭司等人主持大局,現場的騷亂終于被基本平息了。
收到消息急匆匆趕來的青葵,确認了夜昙無事之後,自然忙着安撫嘲風的情緒了。
好說歹說才讓他同意“從長計議”。
“我們先走了”,青葵給了夜昙一個抱歉的眼神,帶着眼光如刀的嘲風離開。
所有的事情基本塵埃落定以後,大殿之上隻剩下幾個收拾殘局的侍女,還有少典有琴和夜昙。
“師父”,夜昙拉了拉少典有琴的袖子,又揮了揮雙手示意他低頭。
“怎麼了?”
“我覺得啊……”她神秘兮兮地和他咬耳朵,“這事沒那麼簡單!”
“什麼意思?”聞言,神君挑了挑眉。
他一直緊張着局勢的發展,沒有意識到夜昙是在指什麼。
“你來看!”夜昙也不想跟少典有琴多解釋什麼,直接用手環住他一隻胳膊,直将他拉到殷啟的屍身旁。
弑君一事,事發突然,且未定性,一系列的喪儀也要時間準備,他們也隻能委屈這位一人之下的儲君在這冰冷的地面上多躺會了。
“你看啊”,夜昙又拉着他一起毫無儀态地蹲下來,“他的臉……”
“臉?”臉怎麼了?
神君仔細地看了看,覺得和前些日子所見并沒有什麼兩樣。
“哎呀”,見他還是沒開竅,夜昙便開始埋怨,“他的臉上還透着紅潤之色,不像是剛死之人的青灰樣子!”
“所以……”少典有琴似乎知道夜昙要說什麼了。
“所以,我懷疑”,果不其然,夜昙接下來地說辭剛好印證了他的判斷,“可能是朱砂中毒”,毒源尚不明朗,由于是分餐制,所以很可能是飲食,“他方才在大殿之上倒生昏亂,最終幹出弑父殺君的逆倫之事。”雖然也和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就是了。
“你說得對”,神君點點頭,“這背後一定有人指使。”而且還是一股不小的政治勢力。
畢竟,要給王儲下毒,在哪個宮廷,都不可能是一件輕輕松松的事。
看來,這裡的宮闱也并不是擺設。
也是啊,畢竟是嘲風的意識給編織出來的。
那一瞬間的黑氣……也應當不是他看錯了這麼簡單吧?
他們要加倍小心才是。
“那……你真的要當大王啊?”見自家師父凝視着屍體,半天都默然不語,夜昙開口,換了個話題。
剛才那個老東西的話她也都聽得清清楚楚,就差直接拿自己的命來威脅他了,這讓她到底還是有點過意不去,“你要是不想當,我們可以叫上我姐姐,再帶上我爹,趕緊逃走!”
“不”,少典有琴否定了夜昙的建議。
既然是嘲風的意識無意之中構築出了這個世界,那必定是有深意。
自己之前推測,此陣乃誅仙陣。若是他的判斷沒錯的話,不管他們逃到哪裡,估計該發生的事情還是都會發生的。
“那你不就是……”夜昙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她邊說邊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另一隻手則指着少典有琴,“那個大名鼎鼎的纣王啊?”
“……我不是!”神君當即否認。
“那你不是帝辛的話……”她記得纣王就叫這個名字,“那總不會是帝壬?帝癸吧?”夜昙說着說着,便起了玩笑之心,“哈哈哈哈——帝癸……我不行了,好好笑……”她的笑聲驚動了周圍還在忙碌的侍者,一道道莫名其妙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但夜昙恍若未覺,仍在捧着肚子嬉笑。
被嘲笑的神君臉上有點挂不住,“我是玄商!才不是什麼帝癸……”
他也并不想做什麼大王。
話說她這胡亂給人取外号的毛病到底還能不能改了!
“不許你這麼喊我!”
神君一再跟夜昙強調這點。
“好啦好啦,知道啦,玄商君,君上”,夜昙見他真的有點惱了,也不再同他開玩笑了,“君上,行了吧~”
這哪裡能怪得了她嘛!
“誰叫你自己的名字那麼搞笑……”夜昙小聲嘟囔着。
相比之下,她現在叫妲己,那可是正常多了。
男稱氏,女稱姓;女名在前,姓在後。
她是有蘇氏之女,己姓,名姓俱全。
“好了,我不對,行了吧?”神君無奈。
明明是嘲風那小子不對!
但對着夜昙,他就像秀才遇到兵,永遠都是有理說不清的,“回去了。”
“欸……那不是那個誰嘛……”就當神君拉着夜昙準備離開之時,她突然又停住不肯走了。
原是見到了熟人。
“……小姐”,這時,正跪在一旁擦拭大殿地上血迹的女子擡起頭來。
她看着夜昙,臉上的神色變換了一陣子。
終于,一大顆眼淚從她的眼眶中滾落下來。
“你……”一時之間,夜昙居然忘了她叫什麼。
她還以為這丫頭早就死了,故而早快忘了她的姓名。沒想到她最終也被俘虜了,還被擄到了朝歌。
不管怎麼說,活着就挺好了。
當初,她也曾起心動念想救人來着。
“小姐,沒想到玉容還能夠再見到小姐!”名喚玉容的婢女匍匐上前,擡起頭看着夜昙,語氣很是激動。
“玉容……”對,的确是叫這個名來着,“你等等啊”,夜昙看着玉容巴巴望過來的眼神,自然是知道她的想法,轉頭去求少典有琴,“君上~這丫頭是服侍真正的蘇妲己的,我想帶着,到時候也不容易露出馬腳,你說對吧?”
“嗯”,這倒是沒錯的。
“玉容”,神君又朝身旁的侍者吩咐了幾句,“之後就跟着你們家小姐吧,記得要好生服侍,知道嗎?”
“咱們走吧~”夜昙擡了擡下巴示意她跟上。
“是”,玉容見自己能夠脫離做苦力的命運,自然喜得眉開眼笑,哪裡會有不依的道理,當即将手中抹布一丢,爬起來緊緊跟住夜昙。
——————
夜昙現在的住所,是玄商君所住宮殿的偏殿。
少典有琴将夜昙送進房中。
玉容很有眼力勁兒地進入内室鋪床疊被去了。
“君上,你怎麼不走啊?”夜昙見自家師父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挑眉問道。
“我……我留下來保護你嘛!”時隔多日,神君終于又露出了小沒的腔調。
自被卷入這不知名的異界,他每天都高度緊張,甚至忘記還要裝蒜。
“賴皮!”夜昙一邊跺腳一邊用手推他,“本姑娘一點也不需要你保護!這是本姑娘的房間,你快出去!”
“……到底是誰賴皮啊!”被推搡到門邊的神君略有不滿。
她這真是過河拆橋的典範!
“我可是記得,某人在軒轅墳裡可是吵着鬧着要和我……”說到此處,良好的修養讓他也有些說不下去,隻能停頓,給了個相當暧昧的留白,“路上還要賒賬雇我貼身保護,現在倒是全不認賬了啊?”
“那當然了,早就跟你說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夜昙倒是一點沒有反思自己理虧的意思。
“那……也行吧”,神君伸出手,表情有點賤兮兮的,“那要不你把之前那幾晚我陪睡的錢先結了吧?”
“哎呀,都說了先賒賬嘛”,她現在渾身上下也沒有一個子兒。唯一值錢的還是他差人送來的那些首飾,此時正頂在她腦袋上呢,“師父啊,做人可千萬不能太小氣,不然可是會娶不着媳婦的哦~”
夜昙邊晃手指邊以一種過來人的口氣說道。
“……好吧。”
這話本來是沒什麼說服力的,但卻剛好是神君的命門。
他的确最怕這個。
“那你自己要小心,我走了啊……”
“行了行了,快走吧你!”少典有琴還想說什麼,夜昙卻在一邊十分嫌棄地關了房門。
“……”
“……”
兩個人對着一扇門,一裡一外地發了會呆。
隻不過,神君是無語,夜昙是疑惑。
他怎麼又變回之前那副賴皮的樣子了?
自從來到這莫名其妙的地方,夜昙都已經有些熟悉正常的少典有琴了。方才,陡然之間,他變換了沒有情的口氣,她倒是還挺不習慣的。
真是奇怪!
莫非……之前是沒有情的隐藏面?
不知真相的夜昙自我合理化着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算了,本來嘛,他就是很奇怪一人!
剛見面就抱她大腿,還算計她!她可是一點都沒忘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