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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屋内,少典有琴第一個回過神來。
大夢一場過後,他們幾個……居然還在石屋山洞之中。
少典有琴低頭一看,夜昙還在自己懷裡,自己的手還牢牢抱着她,隻是她還尚未醒轉。
他趕緊将手搭在夜昙腕上,很快便确認了——她沒什麼事。
之前那一切,好似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玄商君……”神君還在那愣神的時候,嘲風已經扶起青葵走過來了。
“青葵公主,昙兒她還沒醒……”
“昙兒……她可能是受了刺激”,青葵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決定不提孩子的事情比較好,“不如先讓她休息。”
“好。”他也是這麼想的。
那時候的山洞裡,他們都太狼狽了,可自己根本無力去關懷她的情況。
神君将夜昙抱到石屋外間的床上,自己也順勢坐下。
“昙兒……”
少典有琴拿手摸了摸她的臉蛋。
他們都醒了,她怎麼還不醒?
她是不是真的傷心了……
摘星樓時,彼此的那一眼,他根本忘不了。
神君雖然心上焦急,但目前的情況下,他唯一能做的也隻有等待了。
石洞之中,青葵還在與嘲風合計,關于他們救下的孩子靈識之事。
“葵兒,我看我們還是先别告訴老五。”嘲風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
這樣到時候,青葵萬一沒能救得了孩子的話,他們也不用負責什麼。
作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沉淵惡煞,他一貫擅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
“這……”青葵面帶難色。
不過夜昙現在的确不宜再受刺激。
想到此處,她還是點了點頭。
“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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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也不知道過了多了多久,床上的夜昙終于動了動。
“昙兒?”神君已經在床邊上盯了她快一個時辰了。
眼見人醒了,他當即面露喜色。
“昙兒你怎麼樣?”
“……”
平躺于床上的夜昙睜着眼睛,不轉頭也不說話,隻是直挺挺地盯着石頭做的屋頂,還有上面挂下來的垂飾好一會兒。
石洞之中,空氣仿佛也沉默到凝固。
“昙兒……”少典有琴踟蹰了一會兒,最終選擇先開口,以期能打破這種尴尬的氛圍,“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不想看見你!”這話恍若一顆石子投入靜湖之中,夜昙突然就爆發了。
“你……”
她要氣死了!簡直氣得胃疼!氣到腦袋發懵。
想到之前他自作主張做的那些決定,夜昙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滾出去!”她現在根本忘記石屋到底是誰的地盤。
“我……”神君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見夜昙猛得翻了個身,隻留給了他一個背影。
“我姐姐呢?我要我姐姐!”夜昙還在氣頭上,完全不想聽人解釋。
不管是少典有琴,還是嘲風,這一個兩個的,她一蓋都不想見,唯一想見的人就隻有青葵,“你滾出去,然後幫我叫姐姐!”
“……好,我去叫”,神君也知道,夜昙的脾氣一上來,誰的面子都不會給。
無可奈何,他隻能一步三回頭地進石洞去找青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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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兒”,青葵在床沿邊坐下,擡手輕輕推了推夜昙。
“如何?還有沒有哪裡疼?”
“姐姐!”聽見青葵的聲音,夜昙也就不再假做矜持了。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姐姐……嗚嗚嗚……我好痛啊!”之前太緊張了,她根本沒時間深思什麼,如今回憶起來……真的好痛啊!
陣中之事全不是真的,那疼痛倒是真實的可以。
特别是肚子上的。
“都怪嘲風!還有那沒有情!”一個兩個的,都是些什麼人啊!她算是發現了,這兩個都是瘋子。
雖然是不同意義上的。
“哇——”
夜昙一邊嚎,一邊張開雙手,是個要抱的意思。
“氣死我了!!!”
“姐姐在呢……”青葵順勢将夜昙摟進懷裡。
回了現實世界,青葵不再能夠與夜昙共感。但想到共同親曆的那一連串事件,還有親眼所見的劫雲,她哪裡能不知道夜昙心裡注定是不好受的。
“沒事了,昙兒不氣不氣啊”,夜昙一生氣,青葵總是有耐心哄的,“姐姐知道,我們昙兒最乖了,最大度,不會跟他們一般計較的。”
“……哼~”夜昙哼哼唧唧的。
她不是不明白他的不得已。
但就是生氣。
青葵拍了夜昙的背好一會兒,她才慢慢開始消氣。
“人家心裡難受嘛……”夜昙伸出一隻手拉了拉青葵的衣袖,“要姐姐陪我睡……”
“好”,青葵想了想,還是決定再陪她睡一會兒。
好歹也能減輕玄商君的壓力不是嘛。
反正他一會兒定是忍不住要來看夜昙的。
撒嬌得逞的夜昙抱着青葵的腰開始跟她說悄悄話。
“姐姐……我讨厭死沒有情了,我不要住他這裡了!”
“哦~讨厭死了~”青葵的表情充滿了玩味。
“昙兒,你老實跟姐姐說,對玄商君到底是什麼看法啊~”她還是更習慣稱他玄商君。好在經曆了誅仙陣之後,這麼稱呼倒也是順理成章的。
“你真能放得下他?”
“哼!”聽青葵提起少典有琴,夜昙還是略有些不爽,她緊了緊環着青葵腰的手,“就是讨厭!”
“人家才不要理他,人家永遠都隻喜歡姐姐一個人!”
“姐姐也最喜歡昙兒了”,青葵見夜昙已經被哄得差不多了,便開始找機會為妹夫說好話,“玄商君他這次做的……确實有些欠妥,但也是為了大局,要不,我們昙兒就大人有大量,原諒他?”
“人家才不是大人呢!”夜昙噘嘴。
她才不想這麼輕易就原諒他了,雖然……他好像也沒犯什麼大錯,但細究起來又有很多讓她很生氣的地方!
再說了,她又不是大人,所以……不講理有什麼問題?
“昙兒,要不我去叫他過來,讓他親自給你賠禮道歉好不好啊?”青葵見夜昙沒反對,便繼續循循善誘,“你的玄商君要是再看不着你,估計都得望眼欲穿了。”
“那就讓他望呗!”察覺到青葵語中的戲谑,夜昙的眼神開始遊移,但仍在嘴硬,“反正眼珠子又不會掉出來的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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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在石洞中等待的兩個連襟早已從面面相觑到相顧無言,又即将進入互相傷害的階段。
“被嫌棄了吧?”嘲風決定對自己之前的那些黑曆史閉口不提。還好老五在鬥嘴這方面不是很擅長,他還能占據上風。
“要你管啊!”被娘子嫌棄的神君,此刻心情十分的不美好。
估計到時得求着他管呢!
想到這,嘲風心裡暗爽。
“來來來,我跟你說個事情啊……”他向神君招了招手。
“什麼事?”神君很難相信,嘲風的狗嘴裡真能吐出什麼象牙來。
他無比嫌棄地朝沉淵惡煞的方向挪了一步。
“那自然是好事了!”嘲風覺得,不管怎麼樣,老五之後肯定該好好謝謝他的。
當然,他隻打算告訴少典有琴有關渡劫祥雲那檔子事,并未把青葵救孩子的事情告訴他。
“你說你看到了劫雲?!”聞言,少典有琴也略感震驚。他沒想到,這麼個虛拟的世界還真能幫夜昙渡劫。
這可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玄商君”,正在神君感慨人生之時,青葵的聲音突然從洞口傳來,“你過去看看昙兒吧。”
“我這就來!”任何事都比不上自家娘子的召喚來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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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輕輕靠近夜昙的床邊,見她還靠裡睡着,隻留了一個背影給他。
“昙兒……你還生氣呢?”
“……少來套近乎!”一看見他,她就想到那倒黴催的結局,還有那倒黴催的孩子。
現在孩子都沒了……
夜昙藏在被子裡的手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雖然是她想要的結果沒錯,但就……
還是挺失落的吧。
就算是過家家,她總歸還是有點别扭。
不過,就當孩子的靈識回歸于天地之間了吧。
那便也沒什麼遺憾了。
而且……
孩子雖然不是真的,這愛意到底做不得假。
其實這次因為考慮到事出有因,夜昙的氣消得還算挺快。
察覺到神君在床沿旁坐下,她不動聲色地拉了拉自己的被子,又往床鋪裡廂動了動。
表面上看是生氣,實則是為了給他留下點位置。
“孩子的事……真的對不起……”少典有琴不知說點什麼好,隻能先道歉。有些事情,再怎麼說,也是沒有用的。
“……對不起就完了?”夜昙驚訝地轉頭。
一般不都要補一下,說“孩子以後還能再生”什麼的嗎?
“那我精神受到的創傷怎麼算啊?”
“昙兒”,神君站在吃閉門羹時就想了一堆說辭,“俗話說,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你要是真的喜歡孩子,咱們就去收養一個?”
“才不要!”重點根本就不是這個!
她其實不喜歡孩子,就想聽點好話。
“你知不知道當時我肚子有多疼啊?!”
“現在……還疼嗎?”他當時是真的沒力氣安慰她。
神君邊說邊去抓夜昙的手,想再确認一下她的身體狀況。
雖然青葵公主看過了,但他就想親自診治一番。
“你别碰我啦!”夜昙又将手縮回被子裡去。
“……那你要如何才能消氣嘛?你說出來,我會去做的,你别生氣了……”
“……”其實她也不知道。
也許自己隻是需要點時間冷靜一下?
“你幹嘛要管我生不生氣啊?”夜昙噘嘴,臉上就寫着“不高興”三個字,“那時候,你不是根本不聽我的,也不想和我商量的嗎?
“我愛你啊……”
雖然少典有琴的聲音很輕,但夜昙還是聽得很一清二楚。
“你……”
“我……”察覺到他的言下之意,夜昙準備來個拒不承認,“之前不過就是同你……玩玩的……你可千萬别誤會了!”
“昙兒,我是與你說正經的”,見她一副不準備負責的語氣,神君正色道。
除了陣中的嘲風,沒人是傻的。是不是認真的這種事情,本就不是幾句話能夠證明或者否認的。
“而且……我們不是已經……要是你覺得那不作數,我們可以成親……”那時候,他本也說了要補償她的,“你……願意嫁我嗎?”
“你都讓我做寡婦了,我又不傻,為什麼要嫁你啊?”夜昙叫嚷起來。
另一方面,要是真同他成親,姐姐看樣子已經同意了,但估計自己還要和嘲風拉鋸一番。
肯定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夜昙越想越氣悶。
“那不是……特殊情況嘛……”提到這個,神君自覺理虧,“下次有事,我一定都同你商量,你不答應我就不做,如何?”
“才不信!”因為了解他的為人,所以夜昙當然将這些都當成了甜言蜜語,“人家當時都那樣求你了……你這沒心肝的,理都不理人家!哼!”
夜昙噘嘴,表示自己還生氣呢,事情可一點沒翻篇!
那時候她肚子疼,手疼,胸口疼,哪哪兒都疼,還記憶猶新呢,才不要就這麼輕易原諒了他。
“你那是求……啊?”
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嗯?”夜昙的語氣頓時又充滿了威脅的意味。
“我……我知道是我錯了”,神君秒服軟,“隻是若不這麼做,咱們現在還在那困着呢,而且……我好歹也是為了我們的約定嘛……昙兒,你就原諒我吧,啊?”
“少來!”避重就輕!她是要求了沒錯,但也沒說讓他用命去履行約定呀!
“以後我就不叫你沒有情了,幹脆就叫你沒心肝!”
“昙兒……”神君有些無奈,“你又給我亂取外号!”
一個少典空心還不夠,後來還給辣目取名字,現在連小号都有昵稱了!這可能就是她的興趣吧……
“不管不管”,夜昙順手抓起一枕頭就沖着他丢過去,“都是你自己先胡來的!”
“不是,你怎麼就給我取這麼個名字啊?”神君一把就接住了夜昙丢來的枕頭。
不行,自己得想辦法轉移她的注意力。
“我怎麼會沒心肝呀,我的心肝寶貝那就是你呀!”
“呸!油嘴滑舌,口蜜腹劍!”
“商量一下嘛……”那廂神君還在锲而不舍地哄自家娘子,“要不……你還是叫我‘有情’吧?”
至少聽起來一樣嘛!
“枕頭先還我”,夜昙朝少典有琴伸手,“我考慮一下……還有你不準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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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兒?”哄了半天,又讓她用枕頭打了好幾次,神君覺得夜昙看上去差不多已經消氣了。
“幹嘛啊!”夜昙沒好氣地送了少典有琴一個白眼。
“其實……我們也算成過親了,你不能反悔的啊”,雖然别人家的娘子對夫君送秋波,而她送白眼,不過神君顯然沒心思計較這些,他還是比較關心自己的名分。
“這怎麼能一樣啊!”夜昙蹦起來,直接半跪在了床上。
“你又後悔了啊!”她耍賴真的不是一次兩次了。
“跟後不後悔沒關系啊!”夜昙叉腰,“我說沒有情……”她的目光中充滿了懷疑,“你到底有沒有讀過書啊?”
“……”
被娘子嫌棄文盲的神君沉默片刻,忍不住自我辯解,“其實……書我還是讀過一些的。”
他好歹是神族的智商擔當,當年也是被先生們誇過天才的。
“在學堂的時候,師父經常誇獎我學業的……”少典有琴忍不住自辯起來。
“那敢問話本大師,《牡丹亭》的故事您老人家都不知道啊~”按理說,沒有情一直混迹江湖,沒文化也是正常的,但他副業不是寫話本的嘛?
這可是現象級的話本子,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不是,我……”這個他當然知道。
“哦~”沒等神君說完,夜昙自顧自地作恍然大悟狀,“我懂了~這大概就是書裡說的‘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吧!”
随即她臉一沉,“《牡丹亭》裡明明就寫了,從夢裡醒來還得另辦婚禮的!夢裡的通—通—都做不得數!”夜昙理直氣壯道。
“那咱們就辦嘛!”神君脫口而出。
對他而言,她想辦幾次都行,哪怕天天辦呢。
他現在就怕她不辦。
“想得美啊你,我沒答應!”之前他們就是利益同盟關系。而且本來就是假的,在一起也沒什麼負擔的。現在麼……危機解除了,回到現實世界了,那她可不得好好考慮一下嘛!
果然……
她沒那麼容易松口。
“昙兒……”神君還想再勸。
“不管不管不管,我沒答應!”夜昙躺下來,随手從床上拿了本書開始裝模做樣地看起來。
随手一拿,居然是之前買給嘲風讀的《封神演義》的贈品——一本三代史書。
夜昙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商纣這段曆史。
新興的周,為了清洗商人舊貴族的勢力,周公旦二次東征。在剿滅三監後,他居然下令把商代曆代王陵都給刨了,以絕殷祀。
真是夠狠的。
這和人們口中的“好禮”,可是相差甚多啊!
其實也是,做到天下共主這個位置之上,還不改初心的,從來就沒有幾個。
周公位極人臣,自然也不能免俗。
想也知道,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就是道德完人呢!
“沒有情我問你啊”,夜昙放下書,“你用自己當犧牲祭天,就隻是為了破陣嗎?”
“是,我在試圖控制嘲風發動的陣法。”
當然也是為了毀掉神權,或者是那些和神權等價的東西。
“順便昭告天下,世上沒有絕對的神,沒有救世主。”
就算真的有神,神也不能直接介入政治,也不能僅僅靠神力維持自己的統治。
“……”夜昙若有所思地盯着人看了一會兒。
“你的計劃,也不是很高明麼,哼!”不管怎麼說,犧牲自己顧全大局的這種計劃,她還是不能認同。
要是他早點和自己商量的話,夜昙自信,她一定能夠想到更好的!
但這份慈悲之心,的确讓人肅然起敬。
“是……是我思慮不周”,凡是計劃,都是可能存在疏漏的,最後還是害她受傷了,“那時候是不是很疼?對不起。”
“那……你要娶人家的話,起碼要先下聘禮吧?”考慮到他認錯态度還算不錯,夜昙開始松口了。
“那我馬上就去準備!”神君說着便要出去找嘲風。
“哎,等等等等,你别那麼着急嘛!”
她一點也不想那麼早就成親。
她都還沒有見識過這大千世界呢!
“我……”夜昙欲言又止,“那你願意等我嗎?”要是真的喜歡她應該可以等等的吧。
“嗯”,神君點頭。“當然。”
夜昙見少典有琴不急着娶,又開始狐疑起來。
他……是不是其實沒那麼喜歡她?所以當初擅自決定去死,現在也不急着成親了。
“你真的願意等我啊?”夜昙試探着問道,“不委屈?”
“委屈……”
他委屈死了好嘛!明明就是明媒正娶的娘子,她轉頭就不認賬了。
“哼!你委屈,我還委屈呢!”見人一臉苦悶樣,夜昙心裡開心了。
“告訴你,我非常不滿你這種自作主張的行為!”
“昙兒……我錯了,我再不這樣了,你說什麼時候成親就什麼時候成親。”
神君開始哄人。
“一切你決定!”
“哼,沒心肝!你真的讨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