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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終了。
“我……聞人……”夜昙吸了吸鼻子,“我騙了你……你是不是很傷心?”
所以才彈這樣傷心的曲子。
“月下……”
昨日,自己聽完夜昙講述的前塵,對他們幾人間的那些糾纏,不傷懷是不可能的。
他不是她口中的那個神君,但……
對那前塵往事,卻莫名有些感同身受。
悠悠生死别經年。
再見之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
他不是那個“去年人”。
“月下,你要救的人是神君,我……”
過去一年,他隻是單純地留戀于美景、美夢,還有美人。
“你……是否因為過去的荒唐……看輕于我?”抛卻她刻意為之的那些寬容之後,他發現自己其實不明白她的心思。
她會不會一直都在比較他們二人?
越比較……
就對自己越失望。
“你有沒有愛過我?”不是那個什麼玄商君,隻是他。
聞人忽然非常想問這個問題。
人之相知,貴相知心。
那些細碎的愛意……
當時隻道是尋常。
如今想來……
怕也不是給自己的,而是給那個玄商君的。
“所有的愛意……一切,都是為了他,對嗎?”
“我……”夜昙也沒想到聞人居然會問得這麼直接。
她歪頭想了片刻。
“我喜歡的。”夜昙擡起頭,直視着聞人有琴,一雙眸子裡寶光流轉。
“其實……過去的二十年裡,我身邊也有追求者。隻是沒有像你這樣的。”
詩情畫意,風花雪月;柔情似水,缱绻纏綿。
“聞人,你知道嗎……過去,父皇一不開心,就關我、打我。其他年齡相仿,不相仿的人也一樣,他們都挺讨厭我的。”而聞人,即使知道了她在耍小伎倆,生氣了,也就隻是不同她說話,不會打人。
“這世上……居然有如此不知憐香惜玉之人。”聞人大為震驚。
“你這樣的才少好嘛!”夜昙略感無語。
“傷心嗎?”之前,自己從未聽她說過私人的事情,如今聽了,又想起被獸界女子們圍攻的時刻,倒也體會了七八分其中滋味。
“他們又不是我朋友,我有什麼好傷心的。”夜昙不置可否,“其實那些事情都不重要啦。聞人,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點嗎?”
“哪點?”聞人的情緒肉眼可見地好了許多。
“嗯……你之前對待缤紛館門口乞丐也和顔悅色的。”她也無意之中看見的。
“可是,那與你無關呀?”那是對别人,不是對她好。
“嗯。”
“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算了”,在她看來,對陌生人的态度很重要。
夜昙踮起腳,用手摸了摸聞人頭上那支在陽光下綠得格外發亮的簪子,緩緩抱住他。
“可是,聞人啊,柔情似水,還有那種和煦的生活,對我而言……不是最重要的。”在宮裡,她要生存;在宮外,她最需要的也是安全。
她不能後半輩子都睡房梁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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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屋内,少典有琴還在勸着自己的神識。
這場面多少有些古怪且荒唐。
“這銀票,是她特地去皇宮偷拿寶物還你的。”想也知道,除了夜昙自己家,也不可能有第二個地點了,“她自己過的也不好,所以……”
“你該多體諒她。”辣目神君如是勸道。
“……”沒有情并沒有接話。
但他的腦子并沒有安分下來。
這個叫辣目的,怎麼忽然說話又順溜了呢?
……
他知道了!
都是裝的!就為了博錢兒的好感。
所以錢兒也是被他蒙蔽了,之前才會選擇躲在他身後!
卑鄙!
“沒有情……”辣目神君看見沒有情投來的憤怒目光,有些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又對自己産生如此大的敵意。
他不是該讨厭玄商神君的嗎?
沒錯,某神相當狡猾地試圖利用辣目的身份将幹系撇得一幹二淨。
正當石屋又一次陷入非常尴尬的沉寂時,門外忽的響起個女聲。
“沒有情他還生氣呢?”
夜昙走進了石屋。聞人暫時被她哄好,留在屋外了。
“要不你先出去一下?”
她拉過辣目小聲說道。
“那……”少典有琴看了看他們兩個,“他欺負你,叫我。”沒有情好歹也算他的神識,應該不至于幹出什麼打女人的事情。
“沒事~”小沒還生氣的話她就多哄哄好了。
神君離開後,石屋中僅剩下沒有情與夜昙兩人。
“小沒,我不是在推脫責任啊,但我還是想告訴你,一開始我接近你是有目的,但後來……”
夜昙迅速總結了一下和聞人交談的經驗——
他們肯定很在意自己究竟喜歡誰。
“我其實也很喜歡你!”夜昙将聽起來很像是屬于女騙子的經典台詞說得超級大聲且理直氣壯。
“我……”聞言,沒有情有些動容,但心中仍積了些怨氣,“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
雖然但是……那個辣目一定是在騙她!
那,什麼神君神識的,誰知道是不是騙局?
想到錢兒可能也是被人騙了,沒有情頓時升起了一些“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
不能怪她,都是對手太狡猾!
“我沒騙你,還你的銀票都是真的”,夜昙表示一個江湖騙子的尊嚴她絕對是有的,“你可以去錢莊,一查便知。”
“我不是說銀票,我是說你為我做的一切……你對我的心,到底是真是假。”
“是真的。”此時,夜昙的聲音很平靜。
這些日子,她都忙着為神識的安全奔波,沒空細思。昨天走了一晚上山路,冷靜下來了以後,她才能看清自己的内心。
“小沒,你很有趣,還會給我花錢。”雖然帝岚絕也是願意給她用錢的,可惜他的錢都不是他自己的。
慨他人之康,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那……你為什麼……”為什麼不選他,還要在這個窮酸的地方和這個心機很重的什麼辣目待在一起。
而且他根本不及自己英俊潇灑好嘛!
“小沒,錢是個好東西。我很喜歡錢,也很喜歡賺錢。”
小的時候,她沒有錢,但長大以後,她就學會了搞錢。因為來錢的速度變快了,所以對金錢的欲望也就沒那麼濃重了。
“不僅如此,我還喜歡看話本子,也喜歡演戲”,夜昙扳着手指。
不得不說他們兩個确實從各方面都很合得來。
“如果我隻是個普通女人,我一定會選擇和你在一起的。”如果她隻是個一般高門世家裡不受寵的女兒的話,他們兩個應該是志同道合的同路人。
她可以遠離閨閣束縛、後宅争鬥,賺得盆滿缽滿後衣食無憂,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
不開心了就繼續制造開心。
他們倆個可以搭檔賺錢,演戲,編故事,騙人,甚至打家劫舍也未嘗不可。
“可惜……”她還有要做的事,有要保護的人。
“可惜什麼?可惜你還要拿我們去複活那個少典有琴?”想想就來氣。
憑什麼啊!
“錢兒……”沒有情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沒那麼沖。
“沉淵軍打來那時,你救我,是因為怕不能複活那個什麼神君,還是因為……”夜昙說得誠懇,沒有情也終于将他心裡最在意的事情問了出來。
他梳理了亂七八糟的内心,終于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憤怒了。
這世間萬物,唯有真心最難托付。真心錯付,當然憤怒。但他同樣是在用憤怒掩飾内心的害怕。
他很怕她完全将自己當那個什麼神君的替身了。
不然的話,自己先前那麼對她,她為什麼還不離不棄。若他自己是女子,也是不願嫁這樣的夫君的。
“我也不知道。”夜昙聳了聳肩。
“這……怎麼會不知道啊?”沒有情隻當是夜昙在生他的氣。
“我來不及想啊!”
她救他的時候,什麼都沒想。
那有什麼辦法,他一點法力都沒有,隻能靠她保護了。
“你當是你燒錢啊,那會兒電光石火的,我哪裡能想那麼多啊!”夜昙叫起來。
“……”沒有情看着夜昙。
臉都激動紅了。
“我……”
怎麼辦,又有點想捏她臉蛋。
沒有情有點心癢,但終是控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動的手。
這時候捏的話肯定要被她打一頓。
“你怎麼樣?!”能不能給個痛快話啊!
“原諒你了!”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來不及想……這意思可不就是救他嘛。
就像戲文裡演的那樣,白素貞也騙過許仙,但不能說她的情是假的。
“之前是我不好,沖你發火,對不起。”
“你……真不生氣了?”
夜昙将人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帶着些審視意味。
“嗯。”
他已經不生她氣了。
“那你都承認之前吼我不對了,是不是應該補償點什麼?”給點陽光,夜昙就燦爛了。
“給。”沒有情很痛快地将夜昙給的銀票重新塞回她手裡。
“這些可不夠呢~”夜昙一臉勢在必得。
“當初你在糞坑裡撿的可是我掉的銅闆哦~”
“誰知道你又用那一枚銅闆生了多少錢?這你是不是得給利息?”
“你……”沒有情瞳孔地震,“你怎麼知道那件事的!”
“你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夜昙有點想笑,“小沒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哦~”
“那我還你。”
“你怎麼還?”夜昙嫌棄之餘,又覺瞪着牛眼的沒有情頗是好玩,還想繼續逗人,“此銅闆可非彼銅闆哦~”
“大不了我扔一塊在那……坑裡,再撿起來還你好了!”
為了哄好自家的鴦,沒有情顯然也是非常豁得出去。
“啊?”這回輪到夜昙傻眼了,“不要了不要了……呵呵……”
她連連後退,沒有情步步緊逼。
“走,我帶你去。”
“不要!”
夜昙撒腿就跑。
“你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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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好了神識,夜昙隻覺得自己身心俱疲。
不過,她的功夫總算沒有白費。現在,他們三個總算達成了某些共識。
“我跟你們說清楚啊,相會什麼的,我們就以一旬為單位。”夜昙用手指依次點過石屋中的“辣目”、沒有情,還有聞人,“十日裡面,你們每人隻能分到……”
“三日?”沒有情搶先答話。他一向最會算術。
不管是不是三日,作為商人,讨價還價都必須要從最大的價格往下叫。
“想什麼呢!兩日!”夜昙對着沒有情怒目。
“月下……”聞人見沒有情敗下陣來,便站起來準備用溫言軟語打動她。“常言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月下……你怎麼忍心讓我們等這麼久……”這是為了他們共同的權益。
“是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沒有情接上聞人的話頭,誇張道,“一日有十二個時辰,四個時辰不見,就是一秋。一秋又有三月。有道是‘一寸光陰一寸金’。于錢兒,可能隻是一個時辰;于我們,就是四分之三個月,就是二十二天餘半日……錢兒,你怎麼忍心?”沒有情一邊控訴,一邊閉眼捂胸,俨然一副痛失許多金錢的愁苦模樣。
“我……”夜昙被沒有情的歪理弄得語塞。
怎麼在不知不覺中,數字突然就大了那麼多?!
“可是……一秋是一年吧?”聞人忍不住開口糾正。
“你們也太狠了吧!我是個人啊!人是要休息的好嘛!”
夜昙反應過來了。
“而且誰說我要陪你們十二個時辰的?”
十日裡隻能休息一日,還是沒工錢的十二時辰全程陪同服務,這是什麼黑心商人才能幹出來的事情!
是少典空心!!
都怪他!!!
“你們要氣死我啊!”
“娘子……”辣目神君有種無辜被累之感,“别氣。”
“小心,身體,氣壞。”
“呼……”
夜昙不斷用手扇風,倒也沒忘記轉過頭去誇人,“還是辣目對我好!”
“……”
夜昙話音剛落,辣目神君頓時收獲兩道極其灼熱的目光。
其實,他根本就不冤枉。方才少典有琴一直不說話,就是知道沒有情他們定會替自己争取。
“兩日……就兩日”,眼見夜昙要發飙,沒有情擔心他們連這兩日都保不住了,趕緊敲定,“那就這麼定了,每人兩日。”至于剩下的時間麼,那當然還是各憑本事了。
不過,後來發生了一些始料未及的情況,這說好的兩日,甚至被夜昙縮減為了一日。
“就兩日!”夜昙拍了拍桌子,表示自己十分嚴肅及認真。
“……晚上的時間不能算。早上也不能太早!”她要睡懶覺的。
“那錢兒,我得問一下,加錢的話……可以加時間嗎?”條款确認什麼的,當然是要事無巨細。
“沒有情你找打!”夜昙掄起了美人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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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神識兼神君都在石屋住了,夜昙更不好過夜了。故而,晚上她還是回去自己租的茅屋裡,和慢慢還有胡荽她們一起。沒住幾日,她便覺得這農家的房子實在是小了些。别的倒還好,主要是隻有一張床。不過,現在夜昙不差錢了,便又在不遠處租了一間,讓胡荽一個人住。
雖然她很喜歡胡荽做的早飯,但晚上還是比較習慣和慢慢擠一起。
至于石屋那邊……
三個男人一台戲,自是一反往日那幽靜的常态,變得很是熱鬧。
一到晚上,聞人便要拿出琴來彈。
“瞎顯擺。”
沒有情看了他一眼,又“切”了一聲,握緊了手中的毛筆。他一貫不會附庸風雅,也懶得深究琴音之意。他要寫作,卻沒有一個安靜的環境。為此,他大為光火,但也不能發作。
這時誰先忍不住,誰就出局了。
不就是因為那琴是錢兒送給他的嘛!顯擺什麼呢!
錢兒還送他真金白銀呢!誰就比誰差了?
……
要不自己過些天去換點金子,堆在桌上?
是的,夜昙還是非常貼心地給小沒留了些銀票當私房錢的。
聞人并未在意沒有情的不滿,因為小沒多數時候隻是在腦内使勁翻白眼。
而且,與男人争風吃醋……實在是一件極不風雅之事。
他一邊彈着琴,一邊用餘光看了看“辣目”,後者正坐在石凳上給自己斟茶。
而自己彈的曲子,名為“問茶”。
是巧合?還是……
聞人有點奇怪,便停下了撥弦的動作,“你也懂琴?”
“略懂一二。”夜昙不在,神君便也懶得裝。
“辣目兄,聞人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請教?”
“但講無妨。”
“月下欺騙我們幾人之事,你就一點也不怨嗎?”
聞人對這個石屋裡的野人很是好奇。
“他知道除開那神君,錢兒最喜歡他!”沒有情沒好氣地說。
他果然沒看錯,這個辣目就是很有心機。錢兒在與不在,完全是兩個樣子。
他們三個……前世真的是一個人嗎?
想到這裡,沒有情感覺自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最多就是騙騙人家錢而已,哪有那麼兩面三刀!
“我……不怨。”辣目神君緩緩開口道。
他是那個受益者。
他能說什麼?
聞人怔楞了片刻。
“沒兄……”他沖着沒有情搖了搖扇子,“你不懂。”
“我哪裡不懂?”沒有情這次是真的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辣目兄對月下的愛……已到了無怨無悔的地步。聞人……甚是感動。”說罷,聞人又持着扇子向辣目神君的方向淺施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