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夜昙,一手拽着他,還伸着另一隻手在空中亂摸。
“青葵……”神君忍不住開口。
“就算你不睡,也得在這坐着!”
“小心”,眼見夜昙就要被凳子絆倒,神君趕緊扶住了她手臂,直将人送到床邊,自己則在桌邊坐下。
“知道了。你睡吧。”
“哼!不用你說我也會睡!”夜昙依舊氣呼呼的。
“……”少典有琴心裡亂糟糟的。
可惜,聰明絕頂的玄商君想了好一會兒,也沒理清頭緒。
他将視線移向床邊。
夜昙仍然用被子蒙着頭。
根據呼吸來看,大概是睡着了。
她真的很少有這麼安靜的時候。
看着青葵,他那焦躁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黑暗裡,少典有琴閉上眼,但并沒有睡着,而是繼續試圖運功療傷。
故而,聽見床上傳來的響動,他立即睜開了眼。
“……”
定睛一看,才發現青葵把被子抱成了一團,全都堆在了胸口,整個人縮成一個蝦米狀。
她這是冷嗎?
少典有琴猶豫了一下,起身将身上的铠甲脫下,置于桌上,又将内襯中的衣衫脫了下來。衣服上的血迹雖被夜昙用清潔咒抹去大半,但依舊有幾處撕破的。但現在他手邊也沒有其他天光绫了,有點破洞也隻能将就将就了吧。
神君想了想,捏了個清潔咒。
方才他恢複了一點點法力。
少典有琴走到床邊,想在不驚動人的情況下,努力将夜昙抱得死緊的被子抽出來。但他才剛一用力,床上的人就開始亂動。
沒辦法,神君隻能将手中的衣服蓋在了夜昙身上,把她整個人都罩上了。
靠近的時候,他隐約聞到了女子特有的馨香。
不是天界女仙們常用的熏香,而是……像花香一樣,很甜美。
是體香嗎?
意識到自己是在青葵床邊聞她身上的味道,玄商君的臉迅速燒了起來。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直接回到桌邊,又将铠甲穿回了自己身上。
——————
“哈——”夜昙伸了個懶腰,坐起身來。
“咦?”
她馬上就發現了自己身上蓋着的衣服,伸出手摸了摸。
這料子很熟悉啊……
跟她看流星雨那會兒披的一樣。是水火不侵,防寒保暖效果都一級棒的天光绫。
“這是幹淨的。”雖然有點破。
神君看到夜昙眼中的疑惑,趕緊解釋。
他的法力所剩不多,按理不該用在這種地方。但不幹淨的話,他也受不了。
“沒有别的天光绫了,你先将就一下吧?”
“……”夜昙看了看手上那白了一點的天光绫,又擡頭看了看眼前的少典空心。
昨天就着燭火,她還沒感覺,現在猛的一看,感覺他臉色好差。
“你不會真的一整晚沒睡吧?”
“本君……需要運功療傷。”神君顧左右而言他。
“……笨蛋”,這個大傻瓜又亂用法力了,“那你感覺怎麼樣?”
“無礙。”因為那句“笨蛋”,神君并沒有體會到夜昙話中的關心。
“那個……”夜昙眼神遊移了一會兒,最終落在他的铠甲上。
她想了想,跳下床來,奔向了一邊的衣櫃。她記得這衣櫃裡還放了一些屋主留下的舊衣服。
“要不你把盔甲脫下來,先穿這個吧?”夜昙遞出手中的一套布衣,照着少典有琴剛才的話,有樣學樣道,“隻有這個了,可能有點短,你也将就一下吧?”
“你倒是脫呀!”夜昙見少典有琴隻是接過衣服,卻不動作,有些奇怪,“你受傷了?要我幫忙嗎?”
“不用。”神君趕緊拒絕。
他又想起了之前的那些叫起和更衣服務。
“你轉過去。”
“切”,老男人真麻煩!
夜昙癟了癟嘴,隻好轉過身去,“好了,你快脫吧!”
說實話,她有點想轉身。
雖然洗澡的時候她就看過了,平時也抱過辣目,但她真的……
挺想再看看的!
“……”
她這話怎麼聽起來那麼不正經呢!
單純的玄商君并不知道,夜昙這話聽起來其實非常像青樓裡的那些女嫖客。
當然,還好他不知道,否則很可能羞憤欲死。
夜昙等了一會兒,也不管人有沒有換好,直接轉過身去,驚得玄商君趕緊加快了系腰帶的速度。
“我拿去讓人洗一下”,她抱起桌上的盔甲,“你在這等我!”
“青葵……”神君都來不及喊住她。
“少典空心!”
沒過一會兒,夜昙便又風風火火地沖進了屋中,看向少典有琴。
“吃不吃早飯?”
“不用。”
“哎呀你别客氣嘛,人界是我的地盤~”
盡管玄商君已經表示拒絕了,夜昙卻置若罔聞。
“算了,幹脆去外面吃好了~”
他也是一輩子都活在重門深院之中,又背負太多沉重壓力,不如就帶他去見見世面。
去偷懶、玩樂、開心。
“走了走了~”
除了吃飯,她還有好些東西要買。
比如被子,她得再去買一床,不然少典空心這個死腦筋估計不可能會答應和自己同床共枕的。
還有衣服。
這少典空心不穿白色的,她還真有點不習慣。
所以他的意見根本不重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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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某早餐店。
“你吃啊?”夜昙正吃得開心,擡起頭時,發現身邊的人并沒有動筷子,便抓了盤子裡的一個包子遞出去。
“不用了。”少典有琴看着包子,略感為難。
“不是……”夜昙當然想起了這位大少爺那有些離譜的潔癖,“要不你吃這個?”她将手邊一碗豆花推出去,“我沒動過。”
彼時,晨光漸盛。旭日融化,陽光淌滿了街巷。和永遠清氣充盈的天界不同,人們牽着騾馬而過,長街氣味混雜。
少典有琴有些不适應。
“快點吃吧!吃完了好去店裡……”夜昙忽地想起辣目。
難不成這位爺吃慣了西北風,連筷子勺子怎麼用都不知道?又拉不下臉來所以不動筷子?
夜昙越想就越覺得有這可能。
“拿來!”
她一把奪過少典有琴手中的勺子,“我喂你?”
“不用不用”,神君趕緊拒絕,“我自己來。”
她的熱情,他總感覺有點消受不了。
少典有琴接過夜昙手中的勺子,認命地舀了一勺豆花,放在嘴裡。
兩千七百多年,除了小時候調皮,偷嘗過仙果外,他隻食清氣,沒吃過其他東西。
豆花非常酥軟,很快就融化在了嘴裡。
當然是甜的。
和青葵不太一樣,夜昙不喜歡用鹹的豆花當早飯。
“怎麼樣怎麼樣?”夜昙一臉期待,“好吃嗎?”
“嗯。”少典有琴微微點頭。
她就知道,甜的才是真理!
不過還是讓少典空心也嘗嘗鹹的。
“老闆,再來一碗鹹的。”
“少典空心,你再嘗嘗這個?”夜昙将新上的豆腐腦又推過去。
這樣才能更加體會到甜口的好~
“好。”
事實證明,禁忌這種東西,一旦打破了,就什麼都不是了。
在離光夜昙看來,什麼禁忌啊,天規啊,本來都是用來破的。
“怎麼樣怎麼樣,你覺得哪個更好吃?”夜昙急切希望他能認同自己的品味,“甜的更好吧?”
夜昙總是很熱衷于跟人一起吃飯,評價美食。
在宮裡時,大多數時候,朝露殿都隻有她一個人,饑一頓飽一頓,經常挨餓,好吃的也少。
所以隻要一碰到好吃的,她就會格外興奮。
“……”玄商君擡頭,看到一張紅撲撲的俏臉,像個蘋果。
她這是……一定要讓自己站隊嗎?
“嗯。”算了,這種都是小事。
“有品味!”夜昙難得抛棄那“蠢笨古闆”的成見,贊美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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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早飯後,他們便開始逛布莊。
夜昙想買點衣服和其他生活用品。她先去賣被子的地方轉了轉,和老闆嘀咕了幾句之後,又一把拉過少典有琴,将他推進試衣間。
“青葵……”沒等玄商君說完整一句話,夜昙又塞了一堆衣服給他,“給,藍色的,白色的”,她好像就沒看過他穿别的顔色的,“都是這裡最好的了,你先試試吧!”話音剛落,她便“啪”地一聲甩上了門。
差點砸到神君的鼻子。
夜昙看了眼布莊掌櫃的,後者正吩咐小二端茶送水。
趁着掌櫃的和小二說話時,她飛速打開自己的荷包看了眼。
感覺不太夠。
之前她接二連三去宮裡偷錢,他們好像也有點察覺了。
偷來的錢一部分給了沒有情,現在她要養四個人,還有姐姐……
為了防止自己亂花錢,夜昙出來的時候就帶了一張銀票。
可是……看到好的,她還是想買。
“老闆,你侍候着,我先出去一下啊!”
“好的姑娘”,老闆一臉笑容可掬地送夜昙出門,“您相公交給我們,您就把心放在肚子裡吧。”
少典有琴打開門出來時,夜昙已經回來了。
“青葵?”
“都試穿過了嗎?”
“嗯。”
“那有讨厭的嗎?”
“沒有。”神君搖搖頭。
現在不是挑剔的時候。
“那就都包起來吧~”夜昙朝着布莊掌櫃的大手一揮。
有錢的感覺果然就是爽!
“青葵……你……”
“嗯,怎麼了?”夜昙正叉着腰享受一擲千金般的快感。
“沒什麼。”
他看到她耳間空蕩蕩的。
她這是把耳環當掉了?
“我……隻要身上這套,還有那套白的吧。”
“啊?為什麼啊?”這些不都很好看的嗎?
她難得當一回富豪。
瘾都還沒過完呢!
“是啊!公子……”布莊老闆見到嘴的鴨子就要飛了,還要再勸。
“就要那兩套。”神君搖了搖頭。
能換洗就行了。
如果不是法力不夠,一套都夠了。
“那我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夜昙還以為是這位大少爺看不上人間的衣服。
不知為何,少典有琴突然想起自己替她償賭債,賠得隻剩下一件衣服那刻了。
那時候,他看着空空蕩蕩的蓬萊绛阙,委實是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現在……
玄商君看了看結完賬的夜昙。
“真的不用了。”
他不能,也不用再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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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布莊,夜昙拉着人東看看西看看。
“青葵,我們要去哪裡?”神君有些不解。
“就随便看看。”夜昙純粹隻是想逛。
夜昙的腳步因為一陣鑼鼓聲放緩了。
“等等!”她一把拉住少典有琴。
“怎麼了?”
“好戲就要開場了!跟我來~”
夜昙興緻勃勃地拉着人進了戲園子,坐之前還不忘拿手絹給人擦了擦椅子。
“……”神君直接被她摁在椅子上。
他也不打算掙紮了。
反正今日無事。
今日這出是……
夜昙眯起眼睛。
這是新戲,她還沒聽過呢!
少典有琴微皺了眉。
鑼鼓胡弦,加上觀衆的鼓掌叫好,讓聽慣了雅樂的神君有些不适應。
聲音太大了。
“……”
夜昙聽着聽着,就意識到了不對。
這出戲裡的女反派,那個姓李的什麼什麼公主,還是什麼天煞孤星的災異身份。
那不就是就在影射她嘛!
“青葵……”神君看出夜昙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了。
“你怎麼了?”
“李氏的二公主……竟是天生的妖女。”
聽到這句,夜昙的臉色一下變了。
“哼!”她有點想直接去掀了這戲台。
但是……
夜昙轉頭看了看少典有琴。
他還沒恢複法力,她不好在這個時候自爆身份。
“我不想看了!”
夜昙氣呼呼地起身。
“走吧!”
戲才看到一半,神君不太想走,可又不能不跟着。
“青葵,你……不喜歡這出戲嗎?”他覺得就内容來說還挺新奇的。
以妖女作為主角的戲文,他從沒看過。
有點想知道後面究竟會如何發展。
“呵……”夜昙冷笑一聲。
“你沒看出來那是在影射我們離光氏嘛!”
“什麼?!”神君驚愕極了。
這他還真的沒有看出來。
“那不是說妖女嗎?”和她,和離光氏又有什麼關系。
“本公主倒是不知道我們姐妹的事情居然已經被人編排成這樣!”
“回頭定要給他們點顔色瞧瞧,禁了那些烏七八糟的戲!”
明明是最愛看這些戲的公主此時氣得有些口不擇言。
“你是說,戲裡那個妖女……”神君皺眉。
這麼說,她是在為夜昙公主鳴不平。
“是,世人都說她是災星,是惡煞,是妖女。”夜昙沒好氣道。
“你不要那麼說夜昙公主。”神君回想起那個柔弱卻知禮的白衣女子,“她是個好姑娘。”即使深處沉淵,也依舊能仁慈地對待衆生,不起仇恨。
實在難得。
“你怎麼知道那是在說……”夜昙還沒問完就住了嘴。
是了,排除一下就知道了。
他神族的天妃是不可能被人當妖女的。
“你才認識她多久啊,你怎麼知道她是好姑娘,連父皇都不喜歡她!”
夜昙有點開心,又有點不開心。
他見過姐姐,許是早已被她所吸引。
但……
他依舊沒嫌棄自己是災星。
“怎麼,難道你覺得她不好嗎?”受了許多委屈還能如此,那位夜昙公主果然是個值得敬佩之人。
“當然不是!”夜昙激動了一會兒,聲音又低了下去,“隻是……也許昙兒她并不像你想的那麼溫柔可人呢?”
夜昙意有所指。
她這災星本星可是一點都不溫柔。
“這不重要。”從前他的确覺得女子都應當澧蘭沅芷,秉性柔順。
“是神也好,是人也罷,隻要能守住本心良知即可。”
“若是有機會再見到暾帝,本君會為她澄清。”
“切!說大話誰不會啊!”夜昙癟嘴,“再說了,澄清……能澄得清嗎?”
“為何不能?”
“那如果讓你自己選新娘,就算她年輕漂亮聰明可愛活潑身份地位也不差”,夜昙趁機一口氣誇了自己一堆,“難道你就會願意選個先前被當作災星的啊!”
“災星之說,皆為妄傳。”神君不認同地搖了搖頭。
“那你的意思是說”,夜昙有些困惑地眨眨眼,“你會選我妹妹嗎?即使她是災星。”
才不信!
“我……”為什麼她最後總要扯上她妹妹?
神君大為不解。
“你這問題的前提就不存在。”根本就沒有災星。
“那我換個說法好了,會連累你也跟着一起倒大黴的超—級—倒黴蛋,你也會喜歡咯?”
夜昙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在意得很。
“……”
對了,她好像抱怨過論倒黴,她是四界第一,還說什麼前十八年,處處不得意,一直在熬日子。
可是,顯然被當作災星的夜昙公主要比她倒黴。
這麼說,青葵說的倒黴,就是指要嫁給自己守寡一事?
“和倒不倒黴都沒有關系。”
“那和什麼有關?”夜昙挑眉看向他,一臉意味深長。
“嗯?”
和喜不喜歡有關系。
“本君的意思是說……”玄商君斟酌着開口,“若是真的喜歡……咳……即使她有那麼一點倒黴,也無傷大雅吧。”
顯然,若是青葵喜歡他,就不會說自己是天底下最倒黴的那個了。
思及此,少典有琴有些失落。
“那你到底會選什麼樣的?”夜昙一臉八卦地用手肘捅他,“你說說嘛!”
“本君沒得選。”神君有點心虛。
他可不想說,從前是父帝和姻緣橋已經都幫他選好了。
而現在……
他好像也不想再選别人。
這又不是在挑衣服。
“哎呀,你就跟我說說嘛,好不容易活過來一回,就當暢想未來了嘛~”
“我之前不都告訴你我想找什麼樣的了嘛!”
“你别那麼小氣嘛!”
夜昙追着他不放。
被纏得沒辦法的玄商君隻能止步。
“本君會選……”他一邊說,一邊用餘光看向夜昙。
選聰明伶俐,襟懷寬廣的?
不行,他這麼說會不會太明顯了?
“就選個倒黴的吧。”
雖然他運氣好像也一般,但還可以幫某倒黴蛋公主實現一些願望。
“啊?”
“咳……這是功德。”玄商君一本正經地裝蒜。
“!!!”心懷四界,體恤衆生到這份上也是沒誰了呢!
夜昙的重點顯然跑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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