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蚱蜢·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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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神識們的小會開完後,很快,倒黴蛋離光夜昙心裡那不祥的預感便成了真。
失去了兒子的英招稍稍冷靜下來後,便意識到燭斷山當日所提的建議是無比正确的。
她便去求了厲王炎方。
頂雲死了。
聽聞自己兒子噩耗的那一瞬,沉淵厲王直接從王座上拍案而起。
雖然自己還有兩個兒子,他也很看好烏玳。
但……
炎方目光沁血。
頂雲到底是自己的嫡子!
究竟是誰如此大膽,竟敢殺他!
這是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意思。
厲王右手緊握,指爪刺入掌心。
其心中怒火,亦不在英招之下。
“是離光青葵!”英招的怒吼傳遍了整個大殿:“是離光氏那個賤人!少典有琴的天妃!是她殺死了雲兒!”
身為沉淵一族,英招的外表無甚變化;但喪子之痛,依舊讓她看上去老了許多。
頂雲死了,她也跟着死了。活在這裡的,不過是具行屍走肉般的軀殼。
“厲王!你一定要殺掉離光青葵和神識!為我們的雲兒報仇啊!”
“好。”厲王沉吟片刻,終是答應了。
歸墟那時,少典有琴的法力……
的确莫測高深。
然,現在的少典小兒是神識,在神力上,不可與自己抗衡。
所以他才會想到,利用殺神識之事,挑起三子間的紛争,借此鞏固自身權柄。
誰能想到,這場大戲,竟是以頂雲的死落幕的。
想至此處,炎方看向英招。
“離光青葵和少典有琴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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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典小兒何在?”一團黑色的魔氣包裹着炎方,降落在月窩村的石屋邊上。
此時,石屋之中,隻有夜昙一人。
玄商君、沒有情和聞人幾個,并着青葵一起出去幫忙建設月窩村了。
至于夜昙麼,她既不擅長給人療傷,也不擅長做飯。
簡而言之,她并不擅長建設,隻擅長搞破壞。
故而,她就被留下了。
由慢慢、胡荽和辣目神君陪着夜昙。
基于從前的那些經驗,辣目神君并不打算離開夜昙一步。
但事情就是那麼巧。
到了晚上,青葵他們一行人還沒回來。
夜昙便差遣“辣目”去給青葵等人送飯,當然了,也是讓他捎帶了要給玄商君吸食的香火。
跑腿的活,本應交給慢慢或是胡荽的,但她們倆又被夜昙支使出去給青葵找草藥了,都還沒回來。
“哎呀,辣目你快去啦!”再不去青葵該餓了。
夜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太清楚饑餓的滋味了:“我這有南明離火,你不用擔心啦!”
“那……我,馬上回來”,少典有琴終是拗不過夜昙,“娘子,要小心。”
在青葵的事情上,他怎麼勸都沒有用。
與其讓她自己去,那還不如他快去快回呢。
“好~”
少典有琴才沒離開多久,慢慢便挂着個籃子一蹦一跳地回來了。
“昙昙!”
“你回來啦~”夜昙迎了上去。
“咦?胡荽呢?”
“她在後邊石頭上攤餅呢。你姐姐那缺的藥我都買回來了。”
慢慢看了看四周,發現神識都不在。
“我還給你帶了點心~我們進屋吃吧?”
“都什麼好吃的呀,快給我看看~”夜昙一聽有好吃的,瞬間也來了精神,已經恨不得當場坐下開吃了。
她掀開慢慢挎着的那隻籃子上的布。
“哇哦~是烤羊腿!”夜昙興奮地撲向慢慢,一把抱住她,又“吧唧”一口親在她的臉上:“慢慢我最愛你了!”
“怎麼樣,還是我對你好吧~”慢慢一臉驕傲。
雖然她買羊腿用的還是青葵的錢。
“是啊是啊!”夜昙連連點頭。
“一起……”夜昙口中的“吃”字還沒出口,一片溫熱便濺了她滿臉。
濃郁的魔氣如一陣旋風般突如其來,還沒等夜昙反應過來,一隻黑色的魔爪便自慢慢的胸前穿出。
随後,粉色的身影便在她的眼前緩緩倒了下去。
随後而來的是濃重的血腥味,讓她的心頓時抽緊。
“慢慢——”
夜昙幾乎是竭盡全力,才叫了出來。
“礙事。”打前陣的正是燭龍族的大将,沉淵王後的心腹——燭斷山。
魔後英招尚未從悲傷中緩過來,又因炎方向她承諾,會帶回仇人,予她手刃。故而,英招這次并未跟着厲王前來,隻是派了燭斷山與燭九陰兩個跟随。
此時的夜昙并沒有什麼心情去辨認自己的敵人是誰,她手腳并用地爬過去,将慢慢抱在懷裡。
“慢慢,你怎麼樣?”夜昙意識到,自己的聲音中已經帶了點顫抖。
“你别吓我啊!”
“你給我撐住了!”她兀自強作鎮定,不肯讓眼淚落下。
仿佛那是向這非人的世道和無情的命運低頭了。
“離光青葵。”一沉郁的男聲響起。
“……”
夜昙後知後覺地停下搖晃慢慢的動作。
鋪天蓋地的魔氣帶來的窒息之感讓她仿佛置身于汪洋大海之中。
幾要溺斃。
夜昙強忍住心頭巨震,頂着因魔氣波動形成的巨大壓迫感,擡起頭來。
隻見另一個黑色的身影,若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一般,就矗立在距離她不遠處。
是沉淵厲王!
“……昙……”被夜昙抱在懷中的慢慢吃力地睜開了眼。
她想要安慰夜昙,想要讓她别管自己了,趕緊跑。
但剛一開口,血沫便從口中漏出來。
她說不出話來,隻能使出全身力氣,用手捏了捏夜昙的手臂。
“慢慢,你不會有事的……”夜昙将懷裡的人抱得更緊了些:“你要撐住啊!我們會救你的!少典空心他會救你的!”
“……快……跑……”慢慢猛地抓住了夜昙的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從口中擠出了這兩字。
“慢慢!”夜昙拼命抓住她無力垂下來的手。對方卻沒有給出一點點回音。
“大王,屬下去。”
得到了炎方的眼神示意,燭斷山陰笑一聲,幻化出了黑色的魔刀,握在手上。他帶着必勝的信心,一步步逼近夜昙。
眼看着燭斷山已經走到了她面前,夜昙仍然低着頭,沒有一點要反抗的意思。
真是個愚蠢的凡人。
沒意思。
雖然這神族天妃殺了他的主子頂雲,但燭斷山并沒有因此對她高看一眼。
他們打心眼兒裡,就從未将人族和獸族放在眼中。
加上這次又有厲王同在,他更是有些輕敵。
燭斷山緩緩舉起了刀。
“上路吧,天妃。”
“公主小心!”聽到動靜,意識到不對的胡荽沖了過來,用盡全力擡掌擊向燭斷山。
然而,她的挑戰,無疑隻是蚍蜉撼樹,以卵擊石罷了。
“啊——”胡荽被燭斷山擊飛出去,滾到了不遠處的厲王腳下。
炎方瞧都沒有瞧她一眼,隻是遙遙看向燭斷山。
畢竟,凡人尚不會在意今日自己的腳邊,究竟爬過了幾隻螞蟻。
何況天下一霸的沉淵厲王。
就在燭斷山手中魔刀即将落在夜昙頸項之上時,她猛地擡頭。
滔天怒火伴着恨意疾速上湧,讓夜昙的喉頭一片甜腥,她眼中光芒大盛。
“去死吧!”
不好!
隻是被掃到了一眼,燭斷山心頭便凜然一寒。
……這銜恨的目光,與當日的英招無異。
他剛想退身抵抗,卻已來不及了。
隻一瞬間,燭斷山整個人就已被烈火吞噬。
是的,夜昙手中,仍有用南明離火的火種制成的暗器。
“啊——”火人發出了凄厲的慘叫。
夜昙也被南明離火的烈焰風暴吹出了老遠,連帶着摔得胸口生疼。
“斷山!”跟在厲王身後的燭九陰見此情狀,迅速奔上前去,想要幫他撲滅身上那些南明離火。
燭九陰手忙腳亂地一陣撲打,雖未撲滅燭斷山身上的神族火焰,奇怪的是,他自己并未被那火焰灼傷。
他自恃法力還算不賴,之前追殺神識那幾次,都沒有被南明離火燒傷過。因此也沒有想太多。
“厲王,能否幫忙替屬下的弟弟滅火?”束手無策的燭九陰轉頭匍匐至炎方面前,磕了幾個響頭。
“……”炎方并沒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
這些人,他要多少有多少。
何況,燭龍族這兄弟倆,還是英招的心腹,不是他的。
炎方彎腰,拍了拍燭九陰的肩,輕飄飄地丢下一句。
“放心,本王會為你兄弟報仇的。”
說着,他便走向遠處,正趴在地上起不來的夜昙。
“離光青葵”,炎方來到夜昙面前,“你準備好受死了嗎?”
自己的兒子居然會死在這麼個小女孩的手上,他真的不知道是該罵頂雲愚蠢,還是該佩服這個神族的天妃。
“……”
夜昙還想掙紮。
但,她能用來出奇制勝的秘密武器已經用得差不多了。
美人刺、毒藥、南明離火……
而且,在絕對的強者面前,其實,這些都沒有什麼用處。
不管希望有幾分,夜昙還是試了。
厲王覺得她是負隅頑抗也好,不自量力也好,不試試的話她就不是離光夜昙了。
隻不過……
她這樣的倒黴蛋遇上奇迹的可能性,本就約等于零。
“别看了”,厲王嗤笑一聲。
他就是想要看到她臉上露出這種絕望的表情:“沒有人會來救你的,而且……他們也來不及救你。”
說罷,他便擡起一掌,擊向了夜昙的天靈蓋。
“公主!”胡荽,或者說蘇栀勉力地撐起身子,向夜昙的方向爬去。
她本不想喚醒雙花,讓她們使用花靈之力,去承擔那些沉重的過往。
這萬年的苦楚、仇恨與思念,她一人承擔也罷。
可是……神仙曆劫,神仙打架,為何要牽扯凡人呢?
若不是公主一意孤行,要去救少典氏的後人……
她們不該被扯進來的!
她自己,也不是神族,不過是修煉上來的一介小仙。
那些神族大能們個個都事不關己,就連天帝……都不願救自己的兒子。
恨意,不由自主地漫上蘇栀心頭。
自己究竟是在做什麼?
為何她們要去救少典氏的人?
萬年前的血海深仇……
她大概從未忘記。
蘇栀一邊爬,一邊自懷中拿出地脈紫芝的殘根。她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準備喚醒花靈。
炎方看向她,就如同看向一條正在扭動的醜陋蛆蟲。
他甚至都懶得擡腳去踩。
終于,蘇栀爬過了厲王,爬到夜昙身邊。
地脈紫芝的殘根懸浮在空中,轉了幾圈。
突然間,就那麼直直地從空中掉了下來。
“這……”意識到地脈紫芝的殘根沒辦法喚醒花靈,蘇栀大驚失色,嘴裡不斷地喃喃自語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
“這真是一場精彩的鬧劇啊!”炎方感慨着上前。
他一腳踏上蘇栀的背。
他固然不會給蝼蟻一個眼神,但擋在他的路上的蟲豸,自然要清除。
炎方擡了擡腳,碾碎了蘇栀的胸骨。
“……公主”,蘇栀最後向夜昙那邊看了一眼。
一萬多年了……
這種結局,就像個笑話一般。
她真的不甘心,但……天不随人願。
她太過弱小。
沒有任何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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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公主?”玄商君下意識地接住了突然倒下的青葵:“你怎麼了?”
神君的第一反應是——她會不會是餓得暈倒了?
畢竟,青葵在天上那吃相……着實是讓他印象深刻。
無人回答。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隻是讓玄商君遲疑了一瞬。
他趕緊用手搭上她的手腕。
也不像是有什麼病的樣子。
……不知怎麼的,玄商君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安。
他的腦海裡忽然浮起青葵曾說過的話。
“我和我妹妹痛感相通,這些是沉淵來襲那日,刻字傳信留下的。”
“……”
“她怎麼了?”沒有情和聞人也圍攏過來。
三個人面面相觑。
“……她無事。”玄商君眉頭微皺,轉頭看向石屋方向。
自己要不要回去看看?
但……他們也沒有用信号彈示警。
那就應該是……無事吧?
而且,辣目在的話,他還是放心的。
然而,出乎玄商君的意料,一抹火紅劈開了這濃黑的夜色。
“……你怎麼來了?”見到辣目,玄商君的心沉了下去。
“娘子讓我來給你們送飯。”辣目神君正巧在此時趕到。
“青……夜昙公主怎麼了?”
他也跟着蹲下來,查看青葵的症狀。
“夜昙公主她突然昏過去了”,聞人在一旁幫忙解釋道。
“……不好!”經驗極其豐富的“辣目”臉色一下變得煞白。
一定是昙兒出事了!
“……本君已然替她診脈,夜昙公主無事。”
玄商君面無表情地開口解釋,但他心下卻疑惑得很。
為何辣目突然如此大驚失色?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沒有情一把拉住了辣目神君的手。
後者正急着要走。
“她沒事的,就是餓暈了吧。”小沒并沒有認識到情況有多麼嚴重,還在吐槽:“這妹妹的體質真的不太行啊。”
見“辣目”瞬間變得難看至極的臉色,玄商君覺得一定有事:“出了什麼事?”
“沒時間解釋了!”辣目神君心頭狂跳,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
“你們快跟我走!”說着,他幹脆轉身,一把抱起地上的青葵,直接往石屋方向趕去。
剩下幾人滿肚子問号,但他們到底是有默契的,便也緊緊跟上。
接近石屋之時,玄商君已經感覺到了很強的魔氣。
沉淵族……
不好,青葵有危險!
“辣目,你先等一下”,玄商君一把抓住了“辣目”的手臂,小聲道,“情況不對,是沉淵族。”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他當然感覺到了——
辣目身上一定是有些秘密的。
他就像已經在人間待了很久似的,又好像記得天界的很多事。
但,他不可能有二心。
“現在情況不明,最好是将夜昙公主和他們都留在此處。”
“好。”看了看昏迷不醒的青葵和仍然在狀況之外的沒有情和聞人,辣目神君答應下來:“但不能将他們放在這裡,跟我來。”
“這是?”沒有情看着那株長于月窩山邊的巨大枯木,有些好奇。
“是我偶然間發現的一株枯木。”辣目神君将青葵安置在那株枯木的空心之處:“此木能防火,想來是什麼神木的遺迹。”
“沒有情,聞人,你們留下來保護夜昙公主。”玄商君一臉嚴肅地轉頭吩咐神識。
此時,并不是玩笑的時候。
“……可是……”小沒還想說什麼,卻被聞人拉住。後者沖他搖搖頭,又看向玄商君和“辣目”。
“夜昙公主交給我們了”,聞人沖二人點點頭,“月下就交給你們了,千萬小心。”
“你們躲好。”
餘下二人對視一眼,趕緊向石屋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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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屋前的地上,躺着三個人。
胡荽。
慢慢。
還有……
“你們來了?”炎方笑着轉身,“本王已經等你們很久了。”
說罷,他右手一擡,将已經昏在地上的夜昙提起來。
“你放開她!”
“快放開青葵!”
玄商君與“辣目”齊齊開口。
但,投鼠忌器,他們到底不敢直接用法術攻擊。
“九陰”,厲王頭也不回地吩咐,“去殺了他們,為你弟弟報仇。”
“……是。”燭九陰扭了扭頭,笑得一臉邪性。
發現自己根本不會為南明離火所傷,加之厲王已經捉住了神族天妃,他自是更加無所顧忌了。
隻是,自古以來,輕敵永遠都是兵家大忌。
玄商君和“辣目”和燭九陰纏鬥起來。
原因無他,隻因他們發現自己暫時沒法殺死他。
一旁,厲王炎方正在看好戲。
這幫人膽敢殺了他的兒子。
他自然要讓他們受盡折磨後……
再去死。
玄商君一邊以清光劍格擋,一邊盯緊了燭九陰的反應。
這個沉淵族……明明上一次已經被自己的清光劍洞穿過一次了。
卻依舊生龍活虎。
他能看到沉淵族人身上的炁。
玄商君的目光突然又被什麼吸引了。
不遠處,慢慢和胡荽的屍身正在消散,還發着純黑色的光,
……
現在,他有了一些讓自己都不寒而栗的猜測。
“你……不是已經死了嗎?”玄商君試探着問出了口。
“呵”,眼看報仇有望的燭九陰自然以為,眼前人不過是在拖延時間罷了。
“你們用南明離火燒死了我弟弟燭斷山,今日,便叫你知道我燭九陰的厲害!納命來吧!”
“……燭九陰”,玄商君揚臂,用清光劍擋住了燭九陰手中魔刀,辣目神君趁機一掌擊在他胸前。
後者飛出一段距離,重重摔在地上。
“……燭九陰,你已經死了。”玄商君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