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頭緊緊蹙着。
之前的傷雖然好了,但她的身體情況還在惡化。
不明原因的……
可能是因為青葵公主的死。
亦或是……就像從前的自己說的那樣。
她是……
不!
少典有琴你到底在想什麼!
不會的!
她怎麼會死呢?
盡管理智告訴他,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絕對不可能如湖邊那紫衣人所言,僅是回到過去而已。
這裡的一切,和自己經曆的那個過去……
完全不同。
可是,他們到底是為什麼會因為一個“死”字就真的消失了?
那隻說明一件事,先前的那些推論……都是對的。
但……昙兒呢?難道真的……
已經死了嗎……
不管真相究竟如何……
看着床上仍在昏迷的夜昙,少典有琴捏緊了拳頭。
他都必須要保護好她。
“錢兒她究竟是怎麼了?”相比沉默的聞人,沒有情是絕忍不住的。
他們幾個有麻煩,他自然是明白的。可是,那幾個來找麻煩的,不是明明就已經被消滅了嗎?
今日的戰鬥裡,錢兒也并沒有受傷。
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夜昙的臉。
她的臉很燙。
怎麼會燒得這麼厲害?
“月下可能是太累了,過幾天就會好起來的。”聞人拍了拍沒有情,繼而說出一個連他自己都不信的拙劣謊言。
自從不再做那日夜颠倒的“海王”後,他說謊的技能都退步了不少。
果然,沒有情當場便給了他一個“你騙鬼呢吧”的眼神。
“……”聞人想要扯出一個苦笑,卻失敗了。
“沒什麼,别擔心。”少典有琴甚至沒有心情去找一個借口。
“怎麼可能不擔心啊?”沒有情脫口而出。
“你今天必須說清楚!”他一副“不說就不放過你”的表情。
“辣目,你是有辦法救她的,對嗎?”聞人用了肯定的語氣。
“……我沒把握。”他能感覺到,她身上的生氣正在流逝。
他能想到的,能救她的方法,就是和過去的自己那樣,用元神的力量去彌補。
然而,以他現在的力量,還做不到。
他雖然擁有全部的記憶,但在這個世界裡,終究隻是一片神識而已。
“……倘若我們合一,是不是就能救她了?”沒有情試探着問道。
“……”若是恢複了法力的自己,即使她真的……是死靈,他至少能保證她活下去。
但這話,他說不出口。
這就是讓他們去死。
雖然他明白,他們的記憶并不會因此消失,但……對神識而言,那就等同于讓他們去死。
一時之間,石屋裡靜得落針可聞,唯餘幾人的呼吸聲。
見“辣目”沉默,剩下兩人其實也都明白了他的答案。
“那就是‘是’了。”沒有情扯出一個帶着些嘲諷,又有些釋然的笑容。
“她……會傷心的。”辣目神君猶豫道。
“她已經……很傷心了。”他們一定要在這個時刻讓她更傷心嗎?
“可唯有如此才能救錢兒,不是嗎?”
“聞人早就有所覺悟了。”
他們并不是沒心沒肺的人,平時嘻嘻哈哈地鬧騰,隻是不想提起那些沉重的話題,讓本就風雨飄搖的未來蒙上一層更深的陰影。
其實,自來到這個石屋,知曉了真相之後,他們就都明白最壞的結果了。
沒有情與聞人齊齊朝着床上的夜昙看去,目光溫柔,又眷戀。
不能陪你到最後了,希望……
玄商神君能救你。
辣目神君默默地握住他們伸過來的手,閉上了眼。
————————
玄商君睜開了眼。
此時的石屋,就像之前他獨居時那樣安靜。
他伸出手。
藍色的神光在掌間出現,明若琉璃的星辰紋樣預示着自己的法力已經恢複了。
合一的結果……除了法力恢複,他沒感覺到有任何其他的異常。
恢複法力的少典有琴做出了和之前玄商君一樣的選擇,那就是抱着夜昙,試圖返回天界。
他才不想管父帝究竟會如何想,救她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然而,他并沒有比之前的自己擁有更多的幸運。
不多時,少典有琴便發現了自己根本無法返回天界的事實。
既然這樣……
他還可以去少君府找帝岚絕幫忙。
可是……也不行。
直到現在,少典有琴才驚愕地發現,原來自己所在的這個“過去”裡,有太多的地方是根本沒辦法到達的。
仿佛就像遭遇了鬼打牆一般,他能去的地方,僅僅是月窩村為中心的一部分“空間”,還有獸界的一部分空間。
至于沉淵……
本就不在考慮範圍内。
作為辣目的時候,他活動的範圍并不大,所以一直都沒能發現這些古怪。
先前,玄商君雖發現了自己不能去天界,也隻當是自己的法力受損之故,後又将之歸因于早已神隕。
現在,他終于明白了。
去不了那些地方,不是因為他不是活人,是執念滿滿的地縛靈之類的。
怕是因為……
這裡根本沒有那些地方。
想明白這點的神君後背陣陣發寒。
這究竟是怎麼了?
少典有琴轉頭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她的面色潔白如紙,臉上還有新舊交織的道道淚痕。
剛才又哭過了。
“……”
既然求救無門,能救她的方法便隻剩下了一種。
少典有琴撫上夜昙的額頭。
他指尖所及之處立刻有熒光浮現。
虹光寶睛感受到了自己主人的召喚,開始十分規律地一閃一閃,吸收着神君手上的白光。
清氣是絕對不能輸的。
隻能先通過虹光寶睛輸一點靈力給她。
有虹光寶睛做緩沖,既可以把靈力輸給她,又不至于讓她無法承受。
輸進去的靈力很快就起了作用。
夜昙的眼睫微微一動,而後悠悠轉醒。
“唔……”
她捂着頭坐起身,視線茫茫然地落在床邊人身上,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青葵的事極大地刺激了夜昙的神經,讓她下意識地逃避現實。
“你怎麼樣?”神君趕緊将人扶住:“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你……是誰?”
夜昙定睛看着少典有琴,又順手摸了摸他袖子上的衣料。
他身上的衣服……是天界的。
忙着擔心夜昙身體情況的神君當然沒心情再去喬裝遮掩了。
……這打扮,是少典空心。
所以之前的那一切,果然都是夢吧。
她到底是在想什麼啊,怎麼會做這麼可怕的夢啊!
他們……其實什麼事情都沒有,少典空心把所有人都救了……
應該是這樣的。
……對吧?
“我怎麼了?”
“你……生病了。”
“哦”,生病這事,夜昙并不太放在心上,“小沒他們人呢?”安下心來的夜昙轉頭看了看石屋。
沒其他人。
“他們……去哪兒了?”
此時,夜昙的腦子暫時不能支撐太複雜的思考。
就連少典空心的出現,等于神識消失這樣簡單的事實,她都想不透。
“他們……”太好了,她暫時沒問起青葵的事情,“走了!”
神君的語氣中透着誇張的笃定。
扮辣目扮得太久,他已經習慣了這樣說話。
“這裡,太危險,所以我們商量了,他們……先去白竹塢等我們。”
為了避免繼續刺激夜昙,少典有琴隻能見招拆招了。
他甚至還沒想好自己要怎麼稱呼她。
因為她好像還迷糊着。
然,現在的夜昙根本抓不住他話中的種種漏洞。
“你是少典空心?對不對?”
夜昙将頭埋進少典有琴懷裡。
她的手緊緊地攥着他後背的衣服。
“公主,我是少典有琴。”
“那也是少典空心?”
“……商量一下,空心這事能不能别提了?”
“好了啦,大不了我以後不叫你少典空心,好了吧。”
夜昙拿自己那毛絨絨的腦袋蹭了蹭他前襟。
“乖”,神君摸了摸夜昙的頭,停頓了一下,努力用一種無事發生的語氣說道,“公主,我……我也是你的辣目,聞人,沒有情。”
“辣目……”夜昙怔怔地開始重複。
“不……”她擡起頭,深深凝望着眼前人。
“你不是他……”
夜昙緩緩搖頭,喃喃自語。
“你不是辣目,你都沒有紅頭發。”
“你……”夜昙松開人,剛想問問清楚,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卻發現眼前之人已經換了個樣子。
“你……幹嘛突然要變成他們三個人啊?”
“嗯……我以為你想他們了。”她又在找辣目了不是嗎?
“本公主才不想他們呢!一個個都抛下本公主跑去白竹塢逍遙了!”
“哼!”
“我睡幾天了?慢慢和胡荽呢?”生了一小會氣後,夜昙又開始探頭探腦。
但顯然石屋就他們兩個人。
神君飛速地思考着究竟要怎麼圓。
“慢慢和胡荽……她們去保護神識了。”
“哦。”慢慢那個傻鳥,都不知道陪着自己!
夜昙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又換了個話題:“那我妹妹呢?”她覺得很奇怪,自己生病了,青葵怎麼會不來看她。
“……”看着夜昙亮晶晶地眼神,少典有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人呢?”
“她……回沉淵了。”
“……哦。”
果然!
夜昙扭過頭去,暗地裡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她就知道自己是做夢……青葵怎麼會出事呢!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既然……
她誤認為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那就再好不過了。
“你……中了英招的沉淵寒毒,所以一直昏睡。”
這樣就能繼續讓她以為是在做夢。
“又來!”夜昙頓時氣成包子臉。
她的錢啊!
少典有琴伸手,想戳她臉。
然而最後,他也隻是摸了摸她臉頰。
“青葵……”神君小心試探道:“你的确睡了好些天。”
見夜昙沒反應,他便開始繼續編瞎話:“期間,沉淵斥候營來人,找你妹妹。她便……決定先回去應付一下。”
“少典空……”想到自己剛剛承諾說不喊這個綽号了,雖然話都已經秃噜了一半,夜昙還是努力改口道:“少典有琴。”
“嗯?”神君面上淡定,内心着實忐忑。
“我……做了個噩夢……”吓死她了。
夜昙朝着自己胸口一陣猛拍。
可是……那真的是夢嗎?
怎麼會這麼真實啊。
不過……之前那個下棋的夢也一樣真實得很。
“别怕,沒事了”,神君摸了摸夜昙的腦袋,邊粉飾太平,邊将她摁回被窩,“要不再休息一下?”
“嗯……”夜昙正要順勢躺下,忽然覺得被窩裡有個什麼東西硌了自己的腿一下。
什麼玩意啊?
她整個人鑽進被窩,一通亂摸。
“公主?”
“哎呀你别吵!”
沒多久,頂着個雞窩頭的夜昙就從被子裡鑽出來了。
她看着自己從被窩裡摸出來的東西。
是一根項鍊。
項鍊……
不對!
不是夢!
一股幾乎要令她全身汗毛倒豎的恐懼感自夜昙胸口處升起。
“你法力恢複了!”她一把握住身邊人的手臂。
不對……他怎麼會有這多餘的法力變來變去。
明明之前連發動法陣也吃力的。
“怎麼恢複的?”
“就……香火”,神君仍在努力隐瞞,“青葵,你睡了好些天。”
“你騙人!”他的話,她一個字都不相信。
恢複……
“神識呢?你把他們叫回來!”
小沒和聞人怎麼會不等她病好就走了,連說都不說一聲。
還有辣目!
怎麼可能抛下她不管!
他們又不是少典空心。
所以……他們去哪兒了?
合一……
明明大太陽還明晃晃地挂在外頭,夜昙用手搓了搓自己的雙臂,試圖緩解陡然而生的涼意。
合一,是唯一的可能。
如果是夢,神識怎麼可能會合一?
那都不是夢!
他們是遇到了生死危機!
項鍊……
夜昙低頭摸了摸手上那顆寶石。
“啊——”她發瘋似地尖叫起來,一行淚滑過臉龐。
“青葵呢!我姐姐呢!”她不管不顧地扯着身邊人的衣服。
“你快把她找來!快去啊!”她一邊吼一邊将少典有琴往外推。
“昙兒,你冷靜點。”
“你不幫我……那我自己去找!”夜昙掀開被子,赤着腳就要往石屋外跑去。
“……”
面對夜昙的瘋狂,少典有琴無言以對。
這是他第幾次看她這麼痛苦無助了?
就是因為不想看她這樣,她昏迷之時,他便一直用虹光寶睛控制她的情緒。
就是因為不想看她這樣,他才選擇說謊。
隻是沒想到,居然隻能維持這麼短短的一瞬。
“昙兒!”
少典有琴很快就追上了夜昙。
她鞋子都沒穿,又能跑去哪兒呢?
“你放手!我要去找姐姐!”
“……别想那麼多了。”神君在手裡捏了個訣。
夜昙隻覺得自己額頭上的虹光寶睛一燙,她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
“姐姐……”幾天幾夜,夜昙的夢呓,一直都是這兩個字。
醒來,昏睡,反反複複。
“姐姐!”淩晨時分,夜昙又一次叫着青葵的名字驚醒。
“咳咳……”
“昙兒……”少典有琴趕緊替她撫背順氣。
“不可能,我姐姐……她根本沒受傷……她沒……死……嘔……”夜昙将口中的甜腥吐出,又拉住身邊人的手,就像握住一根救命稻草:“她明明沒有被打到!她沒死對不對?對不對啊!少典有琴,你去幫我找她好不好?”
“你幫我救救她好不好?”
她全身緊繃,心緒過于激動,幾乎感覺不到自己還在呼吸。
“你救救她……救救她呀!呼……”夜昙開始大口大口地呼氣。
過度的換氣導緻她一陣心悸。
“昙兒”,少典有琴抱住夜昙的頭,拍着她的背脊,試圖讓她不再那麼緊張,“我會救的,你冷靜點,好嗎?”
回應他的隻有呼氣之聲。
這樣下去不行的。
“我馬上去找,一定會找到她的,你先喝藥……”
他的話還沒說完,夜昙馬上搶過了藥碗,一飲而盡。
她從沒有這麼快這麼乖地喝過藥。
“……完了……”她将碗塞了回去:“快……去……呼……找!”
“好。你再睡一會,好嗎?”
神君施法讓夜昙睡下休息之後,準備出發去找解決困局的辦法。
他想了想,還是在石屋周圍下了禁制。
就算厲王死了,他也不敢再冒險了。
而且,這樣就不用擔心她亂跑了。
神君當然清楚,一旦夜昙醒了,很可能會自己出去找青葵的。
隻是,自己方才誇下海口,揚言一定能找到人,不過都是緩兵之計。
如今,他要上哪裡去找青葵公主呢?
若是有魂魄的話,他需要去的地方是——酆都。
蒿裡山上有地獄閻羅鬼伯之祠,為酆都入口,據此十萬八千裡。
然而,這點距離,對恢複了法力的玄商君而言,算不上什麼。
隻是……此間顯然是找不到酆都的。
他不止一次試過去一些更遠的地方,不僅是酆都,還有之前他們定的目的地——白竹塢。
可結果還是一樣。
現在,他更确定了,此間隻有一部分的人界與獸界。
自己雖然擁有無上神力,卻仿佛地縛靈一般,被牢牢地釘死在原地,根本逃不掉。
諷刺得很。
或許……神君想到一種可能性。
是有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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