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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手拉着手繼續逛街。
熱鬧的夜市上,一個小童跑過來,“大爺大爺,妹妹這麼可愛,給買個小玩意玩吧?”
大爺?!
玄商君如被當頭一棒。
“……”今天這是第幾次了?居然一次比一次叫得老。
神君有些郁結。
難不成是自己沒有堅持用冰肌玉顔膏之故?
不行,他回去就得繼續用!
“哎呀我不需要這個啦!”夜昙向來對這些追着人兜售的小販沒什麼好感。
要不是看這個小男孩可愛,她才懶得理會呢。
“欸?”少典有琴順着夜昙的目光看過去。
方才,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那聲“大爺”上,現在才看清,這小童手裡也和他家昙兒一般,挎着個竹編的籃子。
乍一看,那竹編的籃子裡是黃色一片。
“小鴨子而已啦。”夜昙拿手撸了撸那毛絨絨的一片,又看向身邊人,奇道:“欸……你想買嗎?”
他不是嚴重潔癖嗎,居然會對這樣的活物有興趣?
“也……沒有很想吧。”就看一下。
“……”那就是很想買咯?
“可是啊,這種養不活的。”
“大爺,姐姐你們放心,很好養的”,小童相當有眼色地從籃子裡捧起一隻塞進少典有琴手中。
“這倒無妨。”雖然他沒有養過這種,但他有丹藥嘛,就算養出問題,也應該能給它續命的。
少典有琴低頭摸了摸手中那毛絨絨的一團,隻覺那手感和夜昙那毛絨絨的腦袋有一拼。
這樣的話,在她炸毛的時候,自己也可以用小鴨子替代一下。
都是一樣的小不點嘛。
盡管無故被叫“大爺”令人氣悶,但最終,神君還是買了隻,攏在手中。
一旁,夜昙嫌這樣都沒法牽他手了,便一把将之搶過,收在自己的乾坤袋裡。
于是,二人又向着水邊碼頭進發。
“沒想到你竟然喜歡這個。”夜昙甩着人手,搖頭晃腦地感慨着。
“小時候……弟弟妹妹出生前,我沒有玩伴,所以就和小動物玩。”當然了,他父帝也是不喜,說這樣會玩物喪志。
“那你可以和朋友玩嘛!”
“……”那時候,天界本就沒有什麼和他同齡的小孩子。
“你不和你爹娘玩嗎?我都是纏着我老爹和姐姐的。”雖然很多時候,嘲風不一定理她,但沒事,她會想辦法讓他理自己。比如在他和姐姐的床上放點小動物,或者把他給姐姐準備的禮物偷偷藏起來等等。
“……我爹他……沒空。”其實他又何嘗沒有這麼做過。
隻是,父帝當然不喜他如此,他忙着督促自己學業還來不及。
“不過,我娘她常陪我溫習功課。”也不會阻止自己和小動物們玩。
隻是後來,父帝也不許母神再親自教養他們,隻恐母性慈軟,讓他們沾染嬌驕之氣。
“這……學習啊?”夜昙吐了吐舌頭。
她有情這童年也太慘了。
“那我們回去一起養小鴨子!”夜昙胳膊一擡,握緊了小拳頭。
“一定要把它養大!”
“好。”神君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
這手感果然是很像呀。
他二人一路行來,夜市上,是有屋則攤,無屋則廠,廠外又棚,棚外又攤,節節寸寸,竟無空閑。
凡胭脂簪珥、牙尺剪刀,以至經典木魚、便兒嬉具之類畢集。
香客雜來,如逃如逐,如奔如追,撩撲不開,牽挽不住。
鼓吹清和,搖鼓欽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簇擁于街前巷後左右。
神君便又将自家娘子牽得緊了些。
所幸此時火光通明。
不僅是樹邊、路邊,連水邊都點了供佛的香燈。
長街九裡,水閣延賓醉玉壺。
永夜憐星,雲軒邀月傳燈宴。
穿過攢動人影,他們終是到了碼頭。
“呀……”望着河面,二人都有些傻眼。
不僅是肆無留釀,寓無留客,岸上也無留船,隻有聚集着放水燈的人群。
碼頭邊上的河裡浮着形式各異的河燈,有蓮花形,宮殿形,還有說不出什麼形狀的,密密麻麻,簡直會讓人懷疑是不是還能行船。
盂蘭盆節前後,有多種祭水幽儀式。
人們在各水域放流燈火。通常,燈中有蠟油點火,有的燈内會置彩色三角紙旗,号稱“普渡旗”,以迎接到來的亡魂,邀來同享香火。
夜昙放開了少典有琴的手,跑近水邊,蹲下來看路人疊紙船。
她轉了轉腦袋,隻見身旁有一老翁手執毛筆,正在旗幟上題字。
“咦?老頭,你在寫什麼?”
面對夜昙的提問,老翁但笑不語。
夜昙跟個螃蟹似的往那人身邊靠了靠,才終于看清了他正在寫的字——慶贊中元,廣施盂蘭,敬奉陰光,冥輝普照。
都是中元敬語。
最後,老翁還一并寫上了自己的姓名。
“你寫名字幹什麼呀?”
“好讓孤魂知曉是哪家檀越供奉。”老翁将水燈放入河中,又伸手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須,“水燈漂浮愈遠,該施主愈得庇佑。”
“哦~”聞言,夜昙當即毫不客氣地順了紙,開始有樣學樣地疊了起來。
神君努力避開了人群,才剛擠近,就見自家娘子正毫無儀态地蹲在地上,身子還一扭一扭的。
“昙兒。”少典有琴無奈上前,伸手欲扶。
她的裙裾都拖在水裡了。
“哎,小哥,你小心着點!”方才放燈那老翁忽然激動起來。
“别踩着我們供奉的精靈。”
“什麼精靈?”夜昙順着老翁的手看過去。
原來老者指的是沿碼頭邊緣擺放的一群物什。
“這不黃瓜嘛!”她脫口而出,“還有茄子!哪有什麼精靈嘛!”
“昙兒”,少典有琴已經來到了夜昙身邊。
神君一邊輕輕按下夜昙翹得老高的手,一邊向那說話的老人家賠笑,“對不起老丈,我會小心的。”避開這些供品對他來說當然不是難事。
“幹嘛?!”夜昙嘟起嘴。
“就是點破瓜爛菜葉,還當個寶貝,不讓人說啦……我看他可能是要訛你!”
“昙兒,那不是普通的黃瓜和茄子。”神君悄悄和自家娘子咬耳朵。
“那是精靈馬和精靈牛。”
“啊?牛馬?”
“是的,小黃瓜代表馬,具綠色、瘦長、輕快之形,供祖先從陰間返回陽間子孫之住宅,期許祖先快速返家之意。短茄子代表牛,其紫色、圓滾、笨重如同牛步緩慢,供祖先享受供品後緩慢離開、慢走順行。”
“牛馬啊……居然連這會兒也不得安生,果然不愧是牛馬”,夜昙盯着那用竹簽子串起來的黃瓜茄子,大發感慨,“真是慘~呐~”
“好了昙兒,咱們先搭船吧。”就在夜昙感歎之時,遠處已有一艘客船向岸邊駛來。水中紙燈也随着行船漾起的水波,或被輕柔地推向岸邊,或漂得更遠。
“可是我的燈還沒做完哎”,夜昙揚了揚手中折紙。
“要不,咱們先乘船,再尋個僻靜處放可好?”神君現在極其想從人堆中脫身。
“好~”夜昙這才想起來,他們的目的不僅是看水燈。
上遊還有其他節目呢~
隻是,神君那想和自家娘子一起尋一處清淨地方卿卿我我的幻想注定破滅。
“好多人呀!太擠了!居然連一個座兒都沒有!”
聞言,少典有琴便将夜昙摟緊了些。
此時,他二人正擠在船艙。唯一能讓神君略感安慰的就是自家娘子的手正緊緊環着他。
“明明就沒座,票還不打折!黑心!哼!”
說話間,夜昙感覺自己的後背又被在船上行走的客人推擠了一下。
神君趕緊将放在夜昙腰上的手移到她背上,将她和行人隔開。
“味道……”夜昙的小臉頓時皺成一團,“好難聞啊……”
她邊說邊将整個腦袋都埋進少典有琴懷中。
他身上好聞的墨香當即撲面而來,淹沒了她。
“……”時值夏夜,他們又置身人群中。盡管是在水上,可乘船之人大多已在人流湍急處擠了一日,周邊氣味自然好聞不到哪裡去。
少典有琴環顧四周,終于被他找到一處尚可躲避之地。
“那……我們去那。”神君輕撫自家娘子的後腦殼。
“哪……啊?”夜昙的話還沒說完整,腳已經騰空而起了。
少典有琴護着她來到船舷甲闆處。
“可會冷?”船頭處有涼風陣陣,她怕熱,穿得又薄。
“不會。”夜昙搖了搖頭。
她的腳尖點了點木闆,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嗖的一聲縮起來。
“???”
“抱一下。”
“……昙兒……”少典有琴有些尴尬。
原因無他,夜昙所謂的抱就是熊抱,她兩腿都夾在了他腰際。
此刻他們面對着水,但周遭人也絕對不少。雖然不一定真的會有人注意到……
但神君還是覺得有些不自在。
“噗嗤……”夜昙突然開始笑得花枝亂顫。她的身子緊貼着少典有琴扭來扭去,隔着涼薄夏衫,那溫熱柔軟鬧得他很是難堪,“怎麼了?笑什麼啊?”
“沒什麼。”夜昙将腦袋從人肩膀上擡起,露出一個故作神秘的微笑。
“我隻是覺得……我們的姿勢……像……”
“……像什麼?”神君直覺她的小腦袋裡肯定是沒想什麼正經事情。
“就是一種植物吧……”夜昙一副“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表情,“松樹~偃蓋松~”
“……哦。”神君開始回憶。
如此描摹松樹詩文的确有不少。
“摧折風霜久,猶傳偃蓋松。”
“噗……”他還在那一本正經地吟詩呢!真是南轅北轍。
“你到底為什麼笑成這樣嘛?”
“我笑呀,此‘偃蓋’非彼‘偃蓋’。”夜昙緊了緊摟在少典有琴脖子上的手,又收了收交叉在他腰側的腿。
猶如一種暗示。
“……”
“!!!”少典有琴終于想起來,的确也有一種不正經的“偃蓋松”。
《洞玄子》言,令女交腳向上,男以兩手抱女腰,女兩手抱男項……
不行,下文他簡直沒臉回想。
此時,神君頗有些痛恨自己那良好的記憶力。
“嘿嘿嘿……”夜昙卻還大喇喇地在他耳邊呵氣。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
還是故意的。
既如此……
神君羞赧中帶着點惱意,将唇湊近夜昙耳邊。
“……你還笑……”
唇瓣點在她耳垂上,又沿着新買的那副木制歡喜佛耳墜子一直來到她側頸項。
他們所搭的客船不算小,行船之時,船身隻是輕微晃動而已。
然,自夜昙耳垂處墜下的那小佛還是随着行船一動一動的,不時打在神君鼻梁上。
“唔……”夜昙忍不住拿腿蹭了蹭他腰身。
他們都……
有點意動。
不行……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神君努力維持着理智,終是将娘子從身上稍稍扯開來些了。
當然也顧不上什麼人多不人多了。
因為船才剛靠了下一站碼頭,少典有琴便趕緊帶着夜昙下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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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下船的地方隻是一處小碼頭,人聲并不如方出發處那般鼎沸。
少許客人們下船後,很快便散得差不多了,隻剩下幾個本地的小孩在河邊撈魚。
“咱們走吧?”夜昙急着去下一個碼頭看另一種祭水幽的儀式——放法船。
她剛想拉着人離開,卻沒拉動。
“他們這是在……”夜昙看了一眼,便已經明白了,“抓放生的魚啊?”
時逢盂蘭盆節,很多人會專門選這天買魚放生。隻是,他們大概也不會想到,剛得自由的魚,又被下遊的這群小鬼給抓了。
“讓我來好好~教訓一下這群小鬼!”夜昙開始撸袖子。
“昙兒”,少典有琴趕緊拉住夜昙。
怎麼着都不能讓她當街打孩子吧?
“你能不能借我幾個銅闆?”
“……借你是可以啦”,夜昙摸出自己的荷包,打開袋口,往他手掌上倒了幾個。
“不過你要記得付我三倍的利息喲~”看在關系不錯的份上,她就大發慈悲,不收他十倍的利息了~
“好——”他真是服了這個小财迷了。
于是乎,神君用高利貸借來的銅闆,将蹲在碼頭那幾個孩子手上的魚簍通通買下。
“我來放我來放~”夜昙興沖沖地接過了魚簍。
她方才為了教訓人挽的袖子都還沒放下來呢~
“昙兒”,少典有琴從善如流地遞給夜昙一個魚簍,自己則拿起另一個,将之浸入水中,“放生前,最好先将魚在冷水裡浸一下。”
“為什麼?”
“因為對魚來說,人的體溫有點高。所以最好直接在水中放生。”
“你怎麼知道這種稀奇古怪的事啊?”他怎麼什麼都會啊!
她是不是應該找時間把他家的藏書通通都讀上一遍啊?
才不要輸給他呢,哼!
“我……以前養過魚。”
他身邊的仙侍翰墨,原身就是條魚。而且,天界也有魚龍族,他們的習性,他自然是了如指掌。
“有情,你看那裡!快看快看!”夜昙正在水中晃蕩着魚簍,突然看見了什麼,便站起來大呼小叫。
神君默默撈起半翻在水中的魚簍,又擡頭看去。
隻見上遊處,有數百盞祈願天燈徐徐升起,火光灼灼似夢。
一時竟讓人難辨天漢與人間。
他們所在的河濱,也已經陸續有紙紮船漂來。
放法船的儀式已經開始了。
“有情,你說這種紙船真的能超度亡靈,送他們到極樂世界嗎?”
“嗯。”少典有琴伸出手。
遠處河面的法船上便冒出點點火光。
“那你幹嘛要點燃它們?”夜昙有些疑惑。
雖然的确很好看沒錯。
“是這樣”,少典有琴用手摟住夜昙,“佛家認為,燃燒法船,可引領亡魂聽經,使之得到解脫。”
他擡頭看向天空。
盂蘭盆的夜,萬籁喧嚣,亦萬籁俱寂。
夜昙靠着少典有琴的肩,望着水邊。
“有情,你覺得那一點點的,像什麼?”
“若……霏微夜螢。”
“腐草為螢的螢?”雖然是有些像啦,可她真的很懷疑,草真的能化成螢火蟲嗎?
“嗯,形質甚微,異囊中之點點;本根既朽,想河畔之青青。”
“始則退藏,終能發揚。點爾而成,揚溫風于永夕。”
質化幽藹,氣非腥腐。無聲無臭,有顯有微。
從微至著,出死入生。
萬物始終都在循環。
這也許就是盂蘭盆節祭祀亡靈的意義。
還好……還好她能平安回來。
“那要不咱們過幾天去捉螢火蟲?”少典有琴方才對着螢火的一通贊美,勾得夜昙興緻勃勃的。
“啊?”神君有點傻眼,“這個……要不……還是換一個吧?”
他迅速顧左右而言他。
“咱們也可以捉魚嘛。”
“幹嘛?”夜昙怎麼會放過這些蛛絲馬迹。
“你怕啊?”
“誰……誰怕了?”神君繼續狡辯,“我不過是覺得這樣……咳咳……有失風雅。”
“哦?”夜昙挑眉,一點不信,“你剛剛明明不是這樣說的呀!”
嘿嘿,終于被她發現弱點了!到時候她可要好好的……
夜昙暗戳戳地搓手。
“……昙兒。”裝蒜不成,神君轉為一種嚴肅的表情。
“嗯?”
“你會疊紙船嗎?”
“你不會嗎?”
“這麼簡單都不會啊~”
看着少典有琴沖自己搖頭,夜昙驕傲地叉腰。
“笨~”終于有一件她會他不會的事情了!
“來來來,我教你~等着啊~”
她從衣襟中掏出剛才順來的幾張紙,遞給少典有琴一張。
“我隻示範一次,你看好呦~”
“就是這樣!”夜昙擡起頭,“啊?”
她略略有些失望。
怎麼她才剛疊好,他也都做好了。
幹嘛要樣樣都比她強嘛!哼!
神君手一拂,在船身題上幾行字,又将之送到河中央。
回頭卻看到自家娘子别過了頭,不再看他。
“昙兒?”
“……哼!”
“……”怎麼了,怎麼突然就生氣了嘛。
神君頓了片刻,從夜昙手裡抽走了她剛疊好的紙船。
“欸,你幹嘛!還我!”
夜昙跳腳。
無奈她左蹦右跳的也沒搶到。
“你自己不是會疊嘛!幹嘛搶我的!哼!”
不過就是仗着比自己老罷了!
“……你生氣了?”神君恍然大悟,趕緊開始哄人。
“我向你學的嘛,都是娘子教得好。”說着,他又施法,将手中紙船輕輕向河畔推出。
“欸?”夜昙止了手上的捶打動作,目不轉睛地盯着那船。
居然變成了真船!
“你怎麼做到的啊?!”她雙眼一刻不離那船,手又開始不住拍打身邊人。
“你教教我呗!”
“這是木偶衣冠術。”神君攬住夜昙,腳尖輕點地面,帶着她縱身向小船飛去。
後者還在他懷裡撲騰。
“教我教我!”
“乖”,少典有琴将人放在船上,“待會兒就教你。反正你馬上就能學會。”有這種時間怎麼就不知道和他甜蜜一下嘛。
神君略有微詞。
“切~”聽到了意料之外的誇獎,夜昙有些美,便由着少典有琴拉她坐在船首。
也是,反正她學得快,也不差這一時半會了。
神君轉頭,看着自家娘子,忍不住笑。
“你傻笑什麼呀!”
“……咳咳”,察覺自己有些失态的少典有琴迅速以袖掩口,佯咳了幾聲。
“笨。”夜昙自是看穿了他心思,便拿手戳人額頭。
“怎麼又罵我?”神君委屈巴巴的。
“你幹嘛變船!”
“???”
“應該變個浴盆什麼的嘛嘿嘿嘿……”也好共浴愛河什麼的嘛~
夜昙笑得一臉蕩漾。
“……”聞言,神君低頭沉思。
……船,大約還稱不上是驚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