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睜開眼。
“昙兒,你醒了?”
“……有琴”,夜昙抓着少典有琴的手臂坐起來。
“為什麼每次你都要比我先醒啊?”
夜昙開始在奇奇怪怪的地方不甘心。
“這個……”大概是因為他每次都比她先死吧?
但這可不能直接說出來。
神君隻能含糊其辭。
“昙兒,你感覺如何?”
“還感覺如何呢……”想起前一日的失憶烏龍,夜昙忍不住埋怨起來。
“你能不能不要老失憶啊?”都幾回了?
分明她失憶的次數也不比他少……
不過,說到底也是自己沒把人護好。
“對不起啊昙兒”,神君伸出手摸夜昙腦袋,試圖給自家娘子順毛,“但這次隻有一天半嘛,别生氣了嘛……”其實滿打滿算是兩天,不過他偷偷将睡着的時辰減了。
那還不是靠的她!
夜昙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不行,你必須要發明一個法術,能夠防止失憶的那種!”
“這個……”神君的嘴角隐隐抽搐。
這個好像還是挺難的。
“我之後試試啊……”
“不過……這次也太平淡了吧?”夜昙開始回憶夢裡的内容。
“嗯?”神君語焉不詳。
他并不知道自己使完盤古幡後,夜昙的記憶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所以不敢輕易接話。
記憶也不全是準确的。
何況他以己為祭,用盤古幡直接改了四界的記憶。
隻要能讓一觸即發、毀天滅地的戰争消弭于無形之中,他怎樣都好。
“就是我們明明都在一起了……然後你忽然又不見了……咦?怎麼好像沒有用到盤古幡”,精明的夜昙發現了億點點漏洞。
不過隻要事情能夠解決……就行了?
這點小事還遠不足以讓她放在心上就是了。
“昙兒,你找我了嗎?”整理完行李,套好馬車後,神君捏了個訣,讓馬自己個兒趕路,自己則坐回車中,抱着娘子不放。
“當然了!我就一直在找你!”夜昙忍不住嘟嘴,“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四界都說你背叛神族,投靠沉淵,百姓都說你不好……我又找不到你,隻能一個人想辦法給你平反!我都快成苦守寒窯的王寶钏了!”
“你後來到底去哪兒了?”夜昙說着說着,又有些生氣了。
千古的罵名啊,也不知道出來辯解一下!
“我……也一直都在找你。”
神君含糊其辭。
先前,他隻是守着她,等着她醒來,不去多想其他。
她一醒來就很熱鬧。
現在……
夢裡的事又襲上心頭。
他還是沒做好。
說到底,還是他自己的錯。
少典有琴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不是她的錯,最終動手的人……是他自己。
族人都是他殺的。
他是兇手。
若自己心存仁慈,就不會釀成苦果。
“你怎麼了?在想什麼呢?”夜昙拿手在人眼前晃了晃。
“我……”少典有琴閉上眼。
隻要想到自己曾對同袍做下那些事,他便有些受不了。
雖然事是假的,但情卻是真的,傷心也是真的。
他又必須強裝鎮定。
否則,讓她如何自處呢?
“昙兒,我……想睡一會兒。”
“剛出發就睡覺啊?”
“……嗯,你能不能點一下安神香?”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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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琴吃火鍋啦~”傍晚時分,夜昙停住馬車,端出一鍋紅湯,直接怼到夫君面前。
“怎麼樣,人家親手做的~嘗嘗嘛~”說着,她便拿筷子夾起一片菜?草?很是熱情地喂到夫君嘴邊。
“昙兒,對不起,我……”
他根本沒有胃口。
“那……你吃點粥,再睡,好不好?”
“嗯。”
又歇了幾個時辰。
“有琴,你到底怎麼了?”見他一直都沒恢複精神,夜昙便拿手探探人額頭。
摸着好像還有些燒。
“我沒事的昙兒,得趕緊趕路,剩下的武器……”神君掙紮着想要起身。
“哎呀你去睡吧”,夜昙按住人手,“反正馬車能自動趕路的。而且這都晚上了!”
“嗯……也可。”
隻是,晚上也不安甯。
“你到底有什麼心事!”夜昙向來性子急,見人連做夢都不安生,自然要問。
“你說啊!”
“我……沒事。”
“你以為我會相信嘛!”
“……”
“哼!”
他不說……那她就自己看!
等人又睡着了,夜昙便開始憤憤捏訣。
紫色的光影于她手中彙聚。
他被夢魇着了,根本就抵擋不了,她簡直是長驅直入。
“咳咳……”被探夢的人是一無所覺。
“來,烘烘手”,時已近年關,夜裡自然寒涼。
夜昙給夫君懷裡塞了個手爐。
整個晚上,他是睡睡醒醒,此刻,正望着博山爐的煙雲發呆。
“有琴”,夜昙咬了咬唇瓣,終是憋不住,“你可是還在惱我?”
其實,她都記得的。
自從先前在昆侖恢複了全部記憶後,她就感覺自己掌控記憶的能力大大提升。
“有琴,我……其實我……”
夜昙是想說,其實她後悔了。
“沒有,昙兒……我沒有惱你。”她騙他,他最後也騙了她。
她改他記憶,最後他也一般奉還。
他們到底是扯平了,誰也不欠誰。
“可是……”夜昙垂下眸子。
可是這次她真的做得有些過分。
“我知道,那都不是真的。而且……”
“你我本就立場相悖。”
他隻是受了那夢的影響,一時之間……難以自拔。
“昙兒……你告訴我……你選擇這麼做,是不是……在害怕?”
“我……”被戳中心思的夜昙隻能實話實說。
“其實,一開始,我怕我法力不夠,你想起來以後,直接就走了……就想用那種方式操控你……我想讓你無處可去”,這樣便能一直留在自己身邊了。
“後來……後來那些忘川水……”夜昙有些心虛地怼了怼自己手指,“我那不是怕……你記起來,根本就不會原諒我了。”
“然後……我還怕你知道了真相……會活不下去。所以才……”說着說着,她便伸開手,挂在自家夫君背上撒嬌。
“我其實很想要停手的,但人家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了嘛……對不起嘛……”
“昙兒,若是你不那麼做,我的确會走的。”
“嗯……所以我保證以後再也不這麼幹了!有琴你信我!”夜昙賭咒發誓的同時開始輕輕晃夫君脖子。
“我知道我是有錯啦……但你就原諒人家嘛~好不好嘛~”
“昙兒,你沒有錯的”,少典有琴摁住娘子亂晃的手。
那是神魔之間的戰争……她又能如何選呢?
“是我的錯。”
“其實,我分明可以減少傷亡的……”
“你……”至此,她終是明白,他的心結。
“你别這樣嘛……”看他這般難受,她更愧疚了。
“對了!我有個好辦法!”
“???”
“不如咱們就……繼續抄《心經》吧?”夜昙好容易才從乾坤袋裡頭翻出一泛黃之物。
神君湊過去一看,神情尴尬。
“不是……這……換一個吧?”
聞人的黑曆史,他是真的不想面對。
“那要不就抄《金剛經》?有道是‘佛法廣大,容人忏悔。一切惡業,應念皆消’。”夜昙開始搖頭晃腦,“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汝不聞之乎?”
“……好。”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經抄完了,便供在二人路過的佛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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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兒,你那時候,一定很傷心吧?”
走出寺廟,神君便去牽夜昙的手。
“那時候,是哪時候?喔,你說那時候啊~”
就是她在沉淵那時候啊?
“是啊!我可難過了呢!不過,我還不是立馬振作了?”
夜昙一臉驕傲挺挺胸。
“嗯……所以我才最喜歡……九死還魂草。”神君緊了緊娘子的手。
“所以你呀,也不要把别人的錯誤攬在自己身上了,知道嗎?”
“嗯,我知道。”少典有琴又摟過夜昙。
“昙兒你不是說,‘被狗咬了,難道還會去咬狗’嗎?”
“好啊!你敢罵我是狗!”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神君有點傻眼。
“……那我錯了嘛。”
“得罰~”
“罰!”某神豪氣幹雲地應下了才後知後覺地問,“罰什麼?”
“嗯……先欠着吧?”
她有點心疼。
“昙兒,你要罰什麼……我都認的,你說便是了。”
“其實……”其實她根本不想罰他,還想送他點什麼,彌補一下内心的愧疚。
夜昙開始轉眼珠。
“其實什麼?”
“其實在夢裡,我剛要給準備你生辰驚喜的時候,就醒了……”
她一直在找人,雖然沒找到,卻也沒忘記為他慶生。
“昙兒……”娘子如此貼心,神君當然大為感動。
“……”一旁,夜昙繼續摸着下巴。
這麼說起來,現實裡,她好像也沒正兒八經幫他慶祝過生日,也不知道他最喜歡什麼。
平時自己送什麼給他,他都會表現得很喜歡的樣子。
所以……他到底最喜歡什麼啊?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問問本人好了!
“不如你說說,你都最喜歡什麼禮物?”
“啊?”突然被娘子質問喜好的神君有些愣,“我最喜歡……”
“我知道了,一定是琴!對不對!”還沒等人回答,大聰明夜昙就率先開口了。
“這麼說的話……”他是最喜歡琴嗎?
他隻是琴彈得不錯。
玄境裡亦沒有其他消遣。
“那是茶?”見人一臉茫然,夜昙又換了一個選項。
“啊……”喝茶隻是因為天界也隻有這個能喝了。
總不能沒事就純喝西北風吧?
“那不然……雕石頭?”
“不……”那是辣目的愛好。
“其實……一直以來,我好像沒有什麼想要的……”玄商君終于意識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喜歡什麼。
一出生,他就什麼都有。
從來不缺什麼,自然就沒有特别想要的。
“必須說!”
“……那”,若非要說,“我就是想……想要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吧?”
如今則是想——能一直和她在一起。
“這個的話我也是我也是!”夜昙舉雙手贊成。
“不過你小時候,天帝天後不陪你的嗎?”
“小時候,母神總是擔心我,的确一直陪着我。”說到這裡,少典有琴露出了些稱得上是“懷念”的表情。
“父帝……那時候也不像現在這樣嚴厲。”
“也會陪我一起玩。”
不過這種情況,隻持續到自己上學之前。
說來也有些慚愧,兩千七百餘年,他隻完成了一件事。
接下修補歸墟的任務前,他沒有什麼明确的目标。
決定修補歸墟後,他更沒有其他目标。
加上割除欲念,就和夜昙說的那樣,整個人都是空心的。
修補完歸墟,确認完蟠龍古印無虞後,僥幸複生,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幹點什麼。
除了日常的政務,就是陪自家娘子玩,哄着人開心。
下界來……不過也是賺賺錢。
“其實……我沒有什麼特别想做的,沒有什麼特别喜歡的……”
他的确恐懼死亡,可一旦有機會活下去,卻也沒有太明确的目标。
“昙兒,你會不會覺得……我沒什麼志氣啊?”
在人間待久了,他當然也聽說過,人族的女子挑選夫婿,都很重視對方能不能夠做大官、賺大錢,有沒有出人頭地的欲望與野心。
“怎麼會?不是說要做生意嗎?”夜昙有點驚訝。
在人間這已經是很有志氣的事情了。
“做生意也算嗎?”隻是為了找點事做罷了。
“傻瓜。”夜昙嗔人一眼。
她怎麼會怪他。
“有琴,你知道你為何會這樣嗎?”夜昙拍拍人肩,假惺惺撣去了那不存在的灰,“不過是因從前你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修煉,還有歸墟上了。”
後來便又一心一意撲在她身上。
“再說了,無事可做也是做啊~”
“哪有這樣的……”神君不免失笑。
“那就慢慢想呗,反正你能活很久。”
“……嗯。這麼一想,也是啊”,神君點點頭,“有道是‘茶亦醉人何必酒,書能香我無須花。’”
“哦?無須花哦?”夜昙的聲音奇妙起來。
“不不不……我說錯了,說錯了,娘子……”神君邊說,邊去觑她。
好在有她。
若是真錯娶了他人……于自己,一輩子都是意難平。
“什麼都不喜歡……也沒關系啊。”
她的夫君是水,所以不争。
“你可以慢慢找。”
直到找到為止。
“即使一直找不到,也沒什麼嘛……”
“不!”沒等夜昙說完,少典有琴便脫口而出。
“我找到了!我發現了!我特别喜歡花!”神君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夜昙瞬間明白了對方試圖讨好自己的意圖。
“那你說說,到底最喜歡什麼花”,她起了些刁難之意,“是昙花?還是地脈紫芝?清花好看還是濁花好看?”
“你說你說你說啊!不準想!快說!”夜昙拿手點人胸。
“這……”面對娘子的逼問,神君有些招架不住。
到底哪個才是正确答案啊!
“我看你是最喜歡養花!”夜昙改拿手錘他。
“就應該讓你在東丘養花養個夠!”
“不要啊!”唯獨這個不行啊!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最喜歡做什麼,但最不想幹的事情……
大概就是從頭開始養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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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
“有琴,書裡說的就是這個了吧!”夜昙興沖沖地跑到一處古寺的鐘樓處。
據當地人說,這古寺已經有将近千年的曆史了,由于一直都香火鼎盛,不知不覺之中,就成為了當地的一處名勝。
“我看這寺香火也就一般吧?”夜昙繞着口大鐘轉了一圈。
“也不見什麼香客呀~”
“可能要等夜裡才會熱鬧起來吧?”少典有琴看着不停繞圈圈的夜昙,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因為是大年三十,所以寺廟中并沒有什麼人。
等到守歲之時,估計要擠進來都難。
夜昙雖不排斥人擠人的場景,但考慮到自家夫君可受不了,便特意錯開了人流的高峰,于下午來寺裡探尋第三樣寶貝——混沌鐘。
誰能想到,這麼一座名寺中,被衆人不斷觸摸的一口鐘,居然會是他們一直找尋的法寶。
“可是……我之前看到的話本上不是這麼寫的呀!”夜昙再轉一圈,又啪嗒啪嗒跑回自家夫君跟前,“話本上說,混沌鐘玄妙無限、造化無窮。鐘體外是日月星辰、還有地水火風環繞其上;鐘體内有山川大地、洪荒萬族隐現其中。五色毫光照耀諸天,混沌聖威震懾寰宇……”
說到這裡,夜昙癟了癟嘴,“這個……不就是灰不溜秋一口破鐘嘛!”
“昙兒,不要胡說。”混沌鐘,那可是能禁锢時間、鎮壓空間,反彈寶物神兵攻擊的天材地寶。
而且這鐘哪裡算破?不過是被信衆們撫摸着,所以外表有些光滑,像是很久都沒有修複的那種樣子罷了。
“不過,之前那個太極圖也是一樣破不拉幾的。”盤古幡是黑不拉幾。
這麼想着,夜昙又覺得釋然了。
要不是因為從前的經驗,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了呢!
“昙兒,你看,這裡還有碑文呐。”因了過年節,又順利找到了寶貝,神君的心情也相當放松。
他背着手走到石碑前,開始細看。
“講了什麼啊?”夜昙跑到自家夫君跟前站定,後者正好将人一把摟進懷裡。
“你快說說~說說呀~”她自己懶得看碑文,就讓身邊的萬能翻譯解釋。
“我看看啊……是……”
原來是一個……
“傳奇故事。”
據石碑上記載,有一個來自西域小國的王子,因自己的國家被中原王朝所滅,便被帶回了國都長安。
皇帝為了聲名,留了這邊陲國度的王子一命,但他十分擔心王子會不甘心,進而找他複仇。
疑心生暗鬼,皇帝下了密令給自己的子侄,命他嚴密監視王子的居所——一間看起來很平凡的客棧。
是,即使是昔日的王子,想要在這人才濟濟的長安落腳,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在客棧裡當起了跑堂的雜役。
誰能想到,接到密令,負責監視的子弟卻無意中救了身為雜役的小王子幾次。
于是,二人的關系便迅速拉近。
當此之時,客店的老闆娘便警告自己的夥計遠離那世家子弟。
“這很正常吧?”夜昙插嘴道,“換作是我,也讨厭和那些人混在一起!而且他們之間還有滅國之仇!”
不過,按她大量閱讀話本的經驗,事情應該沒那麼簡單。
“我們再看看啊……”神君用手摸摸夜昙腦袋。
“老闆娘之所以對世家子弟的身份如此在意,是因為她本是朝廷通緝多年的馬匪,看到身為大理寺少卿的貴胄子弟頻繁地出入自家的小客店,當然心驚。”
“那她為何不把惹麻煩的夥計直接開了?”
“可能就是因為怕惹麻煩吧?”忽然開了和官家有關系的熟人,說不定還會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