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遏行雲的清越呼喊穿透茫茫風雪,直掠到他的耳畔。
衣帛破空之音獵獵鳴響,一道宛如春山的力量将他牢牢圈納,緊緊地往後施力,震撼的力道抖落了積覆在他雙肩的薄雪。
淩月用力地擁抱住他,害怕一松手就萬劫不複:“殿下不是跟我說過,冬天太冷了,讓我待到來春嗎?”
“怎麼可以一個人離開?”
她無數次午夜夢回,踉跄奔逃于六年前的那個雪夜,絕望赴死之時,是他溫熱的臂膀緊緊地攬住她,告訴她,冬天實在太冷了。
寒風割面,雪泥銷骨,深暗的崖底不見天光,不聞鳥鳴,隻有終年不變的幽寂,他請她再等一等,等到山花爛漫的來春,等到離離春草又長滿了無際雪原的每個角落……
所以,他怎麼可以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在這樣冰寒的冬日一個人離開?
許是因為在風雪中站了太久,又許是因為自歲月深處而來的潮湧太過強烈,江風之的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隻有凝着一層寒霜的眼睫宛如蝶翼輕輕地顫動着。
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他緩緩啟唇,缥缈的聲音如同一片落雪:“阿月……”
“嗯……”淩月悶聲回應,将臉頰埋進環繞他脖頸的柔軟狐裘,再度委屈地控訴道,“殿下,你答應了我要等我回來的,不能說話不算話……”
凝固的血液在她溫煦蓬勃的懷抱中慢慢回溫,他擡起重新恢複知覺的手掌,漸漸扣緊環在他腰間的發白的指節,嗓音幹澀道:“……你何嘗不是答應了我,不會以身犯險?”
“對不起……”感受到他掌心的寒涼,淩月的眼淚啪嗒落下,抽噎着道,“我現在回來了……把阿離好好地帶回來了……”
她的聲音挾上哭腔,讓他心碎不已,江風之難以忍受地轉過身去,捧起她的面頰,輕輕揩拭着她滾落的淚珠。
她此刻的模樣狼狽極了,秀麗的緞發披散在白玉面頰,眼圈鼻尖皆是通紅,唇下一片凝涸的血迹,就連绯色衣袍的前襟亦是皺巴散亂,上面鋪滿大團可怖的污血。
江風之的指尖在她唇下遊走,眸中泛起一片濕霧,絞痛的心髒也仿佛被撕裂成了千千萬萬的碎片。
他顫抖的手掌探向她的腕間,盡管覺出她的氣息沒有異常,卻仍急切地問道:“有沒有哪裡難受?”
淩月揚起的腦袋不假思索地搖了搖,可晃動之間,挂在梅枝上的月燈映照在她的頸間,上面竟有一片微微紅腫的掌印。
江風之的手指輕撫上去,沿着紅痕慢慢擦過,喑啞的嗓音壓着隐怒:“是他做的?”
淩月因為他的動作微微後仰,睫羽有些缭亂地快速眨了眨,立刻握住他的手指,若無其事地笑道:“殿下,我不疼。”
可他的眸色卻愈發深凝發紅,聲息波動一下,俯下身去。
淩月感受到一抹瑩潤滑下鎖骨,滾燙熾熱地落入她的心口,随即,脖頸觸到一抹輕雪般的柔軟沁涼。
他的唇瓣貼着她頸間的傷痕,萬分疼惜地落下一個親吻。
淩月鼻間酸澀,緊緊咬住下唇,忍住即将沖出喉嚨的嗚咽,她一點兒也不懼怕刀槍冷箭,囚禁折磨,可此刻被人舔舐傷口的觸感,竟是如此溫柔。
她動容地托起他低垂的臉容,吻了吻他流淚的眼睛。
輕輕搖蕩的月燈之下,兩人目光濕潤地凝望彼此,交錯的幾縷聲息過後,江風之環臂攬過她的肩膀,将她帶入懷中。
月白色的鬥篷将她牢牢包裹,隔絕了凜凜寒意,這樣密不可分地感受了片刻她的體溫和心跳,才讓他的心神重獲了甯靜。
他低低地開口道:“我沒有決定離開,隻是想一個人靜靜地想一想。”
淩月箍在他腰間的手緊了緊,癟嘴道:“殿下騙人,想什麼事情會在斷崖邊想。”
“沒有騙你,”聽着她的語氣,他的聲音終于浮現一絲淺淡的笑意,微微擡起頭,整理着她被風吹亂的發絲,“六年前初遇之時,我便是在此處獨自靜思,否則,陵宮離官道有些距離,我如何能剛好碰見你?”
淩月吸了吸鼻子,問道:“那……殿下方才在這裡想了什麼?”
他輕歎一聲,不免自嘲地笑了笑:“想我為何會變得如此懦弱,如此瞻前顧後,明明,你是一個如此果敢的女子。”
淩月立即搖了搖頭:“不是這樣,殿下隻是不願白白犧牲将士們的性命。”從今夜見聞的種種,她已經大概猜得出靜王他們對他要挾了什麼,她将手掌覆在他的臂彎,神色清明地道,“可陰謀和殘害絕不會因為殿下一人的犧牲而真正平息,不擇手段的人永遠不會停止自己的野心和惡行,真相也會被永遠掩埋,成為迫害更多人的由頭。”
江風之深深地看着她,點了點頭:“所以,如果過了假死丹最晚發作的時間,你依然沒有回來,我便會率軍殺回京去,拼盡此身之力,公布真相,為你和阿離讨一個公道。”
長風将那道聲音吹往天際,淩月捏緊了雙拳,在茫茫天地間昂首傲立,绯紅的身影如同迎霜怒放的紅梅,散發出不會被風雪摧折的瑰麗。
“殿下,我們造反吧。”
明明如月的眼眸光華熠熠,讓他幾乎目眩神迷。
江風之靜凝了片刻,握緊她溫煦有力的手掌,彎唇道:“好。”
*
淩月與江風之攜手折返,迎上了在風雪中呼号的崔翊與阿離。
一番短暫的追問寒暄後,淩月道出了他們的決定,阿離瞧着江風之的臉色,搖頭道:“既然要殺回京去,這樣的體魄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