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頭望向前方銀裝素裹的山陵,皚皚白雪之間,灼烈的紅梅迎風搖曳,就像無際雪原正蓬勃跳動的心髒。
“此處紅梅青松極有風骨,一者傲雪欺霜,一者常青不敗,兩相結合,正适合作為吸收幽冥花毒的靈藥。”
聽聞江風之在梅陵宿夜之時,她便已做好了打算,既然已經知曉殘害她家人的幕後黑手,為了增加勝算,那個毫不容情的條件自然也該随之變動。
淩月與江風之對視一眼,神色皆是一動,雖然大喜過望,淩月卻先俯身打量着女孩纖瘦的身軀,關切問道:“阿離,你應當也服用了假死丹,手臂還折斷了……身體沒事嗎?”
阿離重重點了點頭,俏皮地擡起自己的臂膀,展示般左右扭轉了幾下:“我自己制作的丹藥自然傷不了我,骨折的手臂也沒有大礙了,不必擔心。”
崔翊替她提着過長的鬥篷,撇嘴拆台道:“還說呢,你剛才突然就地倒下,把我吓個半死。”
阿離瞪了他一眼,這才迎着淩月擔憂的目光正經地解釋道:“剛才因為丹藥發作突然眩暈,才牽住了崔翊的腳步,已經施針化解了。”
在被引出雪堂之前,她總共制作出了兩枚假死丹,自己事先服下了一顆,原本丹藥最晚發作的時間是五日之後,可一旦見血,便會在五個時辰後加速發作。而發現影衛割了她的衣袍之後,她猜到他們會将她作為威脅珏王等人的籌碼交換什麼,便留了一手,在列出制作招魂引解藥的藥材清單時,刻意寫上了能延長假死丹發作的草藥,又借着調配試藥的由頭服下,靜觀其變。
當明白淩月是想入獄救她之後,她便徹底放棄了自己假死的念頭,畢竟以那些人殘暴的脾性,就算她假死了,他們也很有可能在她心髒上再插一刀,可對于淩姐姐,情況卻大不一樣。但饒是她用草藥大大延緩了毒發時間,能撐着趕到梅陵,已經算是極限。
可她走南闖北早已受過無數的傷,走到生死邊緣也數稀松平常,若不是淩月此刻問起,她連提都不會多提。
确認完阿離的身體狀況後,幾人立即分頭行動,淩月與江風之負責安排梅陵駐軍的布防,阿離指點崔翊沿着陵道采摘凝着雪水的梅枝和松翠,随後才彙合回到了陵宮内隸屬珏王的廂房。
廂房閉門隔絕風雪,淩月與崔翊點起累如碩果的紅燭,阿離駕輕就熟地搗藥和汁,煮沸放溫之後,才送與江風之服下。
随後,阿離清理銀針,以藥汁浸泡過後,又讓江風之解衣而卧,落手施針。
這一次的過程比此前的每一次施針都要漫長,複雜得多,每遍落針皆要花上半個時辰,污血吐了一次又一次,幾趟下來,青年上半身的穴位幾乎沒有空餘之處,就連阿離額上的汗珠也因為長時間的專注施針而擦拭了十數次。
淩月看得觸目驚心,與崔翊一同處理血迹,幫忙拭汗熬藥,一片忙亂。
最後一遍落針後,江風之再次吐出大片污血,失去了意識。
淩月心中大駭,連忙搶步上前查看他的狀況,急切的呼喚卻被一陣破空傳來的号角聲驟然擊碎。
緊接着,廂房門外響起一道十萬火急的軍報:“殿下,原駐東郊的千羽衛正舉兵往梅陵疾奔而來,估測有數萬之衆,請殿下示下!”
淩月與崔翊交換了一個眼神,很快做出決斷,她先前早已換上兜鍪甲胄,此刻疾步上前打開廂房大門,沒有一絲拖泥帶水,凜然拔劍道:“随我退敵。”
她提劍沖出廂房,飛身趕至下宮之前的陵道,此刻天際仍未破曉,四周天色陰暗到了極點,可遠處官道之上踏步沉響,沖天的火光映照出那片黑壓壓不斷湧來的鐵甲大軍。
隻見領軍之人身騎高頭大馬,舉劍大喝道:“珏王所率飛鳳軍違抗君令,逗留梅陵,狼子野心,現在随我殺入陵宮,誅殺珏王!”
高喝之後,前方傳來一片聲勢浩大的喊殺之音。
電光火石之間,淩月飛身騎上踏雲,揮劍割斷缰繩,氣沉丹田朝三面待命的飛鳳軍道:“衆将士聽我号令!珏王殿下率飛鳳軍征戰六載,戰功無數,赤膽忠心,誰料君主不仁,暗中以毒殘害殿下,羅織罪名!”
“所幸天佑忠良,殿下現在正于陵宮解毒,不容打擾,衆将士即刻随我殲滅所有進犯敵軍,絕不能讓任何人闖入陵宮!”
一聲令下,白馬騰沖,戰鼓擂動,所有将士同仇敵忾高應一聲,如飓風般跟在她的身後席卷而去。
寶馬飛馳,淩月一騎絕塵,霍然提氣躍起,踏着飛雪朝敵軍主帥直掠而去,駿馬驚蹄的刹那,她橫臂一斬,勢如破竹,粼粼劍光劃破長夜,頃刻之間便已割下主将首級,鮮血四濺。
有如驚雷乍響的驚詫聲中,她足尖一蹬,氣勢如虹地回落于疾馳而來的白馬之上,立劍高喊一聲:“殺——!”
如入無人之境的格殺猶如一簇火苗,霎時間點燃了漫山遍野的戰意,呼号之聲排山倒海洶湧而去,飛鳳軍将士揮刀如電,與千羽衛交戰厮殺在一起。
兵戈铿鳴,血濺如瀑,淩月身先士卒,揮劍如風,沖騰之間連斬數十敵軍,浩浩氣勢銳不可當。
千羽衛未曆戰場,飛鳳軍長浸風沙,無論從意志還是武力來論,前者都不是後者的對手,所以拼殺一炷香後,飛鳳軍便以雷霆之勢将沖在最前的數千羽衛擊殺。
然而畢竟久踞京師,又曾長期擴充兵力意欲徹底取代飛鳳軍的位置,千羽衛雖然戰力平庸,士氣不爍,可冗軍甚衆,羽衛之中不斷有佐将大喊“陛下有令,戰不許退,誰退一步,就地處決”的威逼之言,是故一撥倒下,立刻又有一撥人馬不要命地從後方沖殺上來。
鏖戰仍在繼續拉長,淩月将所有氣力傾注于劍,以一當十,神勇無比,不斷鼓舞着身後軍隊的士氣,鮮血染紅了漫天霜雪,幾乎模糊了人的視線。
就在千羽衛漸呈頹勢之際,淩月敏銳覺察到頭頂晃過兩扇黑影,迅疾如飛,她回首一望,瞟見兩抹輕影翻飛在紅梅搖顫的花葉之間,如同兩朵黑雲直飄陵宮而去。
她心間一凜,劈劍破開眼前攔路的敵軍,撥轉馬頭,朝後方将士高聲喊道:“攔住那兩個黑衣人!”
将士們聞言皆提刀找尋敵人,可那兩道黑影迅如鬼魅,借着墨夜的掩映,尋常武者難以肉眼覓見他們的身影,更無從以刀箭阻攔,淩月原本兜馬直追,可因陵道上兵積難行,留下一句“我去追敵,爾等繼續擊殺千羽衛”的厲聲長喝後,便縱身躍起,踏着枝杈緊随而去。
陵宮之内,淩月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疾馳沖趕,可那兩人身影之迅實屬罕見之極,她原本就因破敵緩了片刻,眼下即便全力奮追,依然被落下了幾丈之距,追至江風之解毒的廂房前時,房外的守軍已經橫七豎八地歪倒在地。
雕花的窗牖被劈得稀爛,依稀可見快速交錯的刀光劍影,淩月登時破窗而入,就在她要加入崔翊與二人的團戰之時,其中一人驟然發狠,劍尖一挑逼退崔翊,另一人在一瞬之間抽身後退,朝着床榻飛襲而去。
“住手——!”
淩月搶步飛沖,待要揮劍阻攔時,一道劍刃猛然穿破黑色背脊,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