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四部之一,文德殿,殿首是公儀家的獨子公儀忱。
公儀家并不是邺京名門,原是昌都大族,舊朝也出過幾任宰輔,後淡世居昌都不出,隻辦學教書。
啟明帝上位根基未穩,有意請公儀家出山,便禦駕親往昌都,可惜亂世風起,昌都城亂,公儀家遭小人構陷,最終弄得隻剩這麼一個遺孤。
後啟明帝查清原委,複了公儀家名聲,因着對公儀家的愧疚,将十五歲的公儀忱帶在身邊,給了文德殿的執筆之位,未曾想第二年公儀忱就榮登殿首。
徐瑛放下帕子,心裡有了數,前世與他僅有幾面之緣,生前受他送刀,死後受他攜骨回京之恩,醒來這一面竟就要碰上,徐瑛細算算着這筆恩情要怎麼還才好。
武月叫武陽去前頭通報,正堂裡徐璋徐琅已經入了席,兩位長輩一主一右,樣貌相似,徐老将軍早解了甲,鬓發顯了銀絲,興許是習武的緣故,人瞧着也精神。
徐琅還是在大蒼營的昭武将軍,卸了身上盔甲,着一身暗色勁裝,光是坐着眉宇間就是藏不住的英氣,不怒自威。
二人見徐瑛來的遲,笑盈盈的也不怪罪,招着手就喚她入座。
前世未見徐琅最後一面,死前未見徐璋最後一面,眼前二老喚她,忍着心頭感慨,上去直接給二老磕了個頭。
這一磕二老毫無防備,身後的武月也連忙跟着跪伏。
二老對視一眼,徐琅眉目緩和,上前扶着徐瑛起身,“你身子還未好,怎麼突然行這麼大禮?”
徐瑛擡眸映着笑意,搖搖頭就入了席。
待三人坐定才說及安平侯府的事,徐琅擺擺手,并不贊同聖上的提議,“咱們隻會打仗,陛下請個讀書人,能說會道的,到時候辯的還是咱們理虧,這不成,這不成的!”
徐璋原也不大認同,轉念一想,啟明四部裡金羽營統領與徐家是姻親關系,督察署司正與他是同僚,柬議院院史是安平侯親兄長,唯文德殿直屬啟明帝,與雙方并無私交,請文德殿殿首出面才是正理。
這事本也就息事甯人,除了徐瑛躺了一日,吳淩雲不肯服軟,在外大肆宣揚徐家門風有異,說她徐瑛家中無母教養諸如此類,雖坊間大多站徐家這頭,傳言始終不堪入耳,因此就鬧大了。
二老壓着不叫徐瑛聽到,按下傳言不提,隻說讨回公道。
徐璋觀察徐瑛許久,她瞧着比往日冷靜好些,以往碰上這事,拆了安平侯府的大門都有可能,現下垂首不言,徐璋伸手點在她桌前,問道,“畢竟是陛下親诏,此事你自己怎麼看?”
徐瑛放下筷子,斟酌再三道,“阿公,老爹,咱們不如換個角度想想,殿首是公儀家的人,是天子門生,又是天下人都敬仰的讀書人,這事聖上都盯着,大顯律條昭昭,他總不該會明目張膽的诓我們祖孫三人吧。”
“确有些道理。”徐璋側目看她,流露欣賞之意。
徐琅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上下打量徐瑛,忽而拍手大笑,“你從前和老爹我一樣莽撞,誰知這一撞,竟開竅了。”
見席間氛圍平和下來,武陽武月挨個兒替祖孫三人斟了酒,又聊至三更方歇時,徐琅已經醉的不省人事,徐璋叫人送他回了院子裡,這頭陪小孫女已經出了連廊。
他一面覺得徐瑛長大了,一面又覺得不能護她許久,才下台階就長歎一口氣,“阿照啊,今日見你談吐确與從前有些不同,你爹粗枝大葉的,未必放在心上,若有任何事,都可與阿公來說。”
徐瑛有個小字,叫照星,前世徐琅在世偏愛喊她丫頭,唯老太公喚她阿照,她入大蒼營後軍務繁忙甚少回京,漸漸的自己也忘了還有這個小名。
徐璋這一喚,她倍感親切,胸中湧現萬千,壓着聲不讓徐璋聽出異樣,“阿公,我知道的。”
武月在前面推門點燈,徐璋到門前就止了步,關切道,“明日無論安平侯和公儀忱态度如何,你都别怕,萬事你自行做主,其餘的交給阿公和你爹。”
徐瑛點點頭,抱着徐璋的胳膊搖着,“多謝阿公。”
徐璋摸摸她的頭,和藹笑道,“行了,不早了,你傷才好,好生休養。”
這夜無夢,混着酒香徐瑛睡了個好覺。
翌日她起了個早,原想在院子裡練個幾刀,可這副身子畢竟十六,才長開,手上繭子不厚力氣也不夠大,院子裡擺的幾件兵器還不如浮光刀稱手,她隻好作罷。
逛到前院和老太公慢悠悠打完幾套拳,徐琅才酒醒。
三人用過早膳,武月已經安排好馬車,老太公親自送的二人出府門上馬車。
啟明帝安排的巧妙,安平侯和昭武将軍都不必上朝,他日理萬機也不必親自出面,一封旨意将兩家人直接召進文德殿,由公儀忱親自設了小席勸解。
啟明帝宋玄真,徐瑛還有些印象,徐琅戰死後一個月,她承父志,襲了昭武将軍的名号,是啟明帝親自宣的旨。
二十歲,她抱着王旗從邺京出發,也是啟明帝親出邺京城相送。
徐瑛永遠記得,啟明帝那時都矮了半截身子扶跪着的她起身,她沒敢擡頭,隻瞄見他衣襟被遮住光的描金龍紋,聽陛下顫着聲說話。
“朕并不是嫡系,先帝病重時幾位皇兄鬥得你死我活,氣的他最終一紙诏書将皇位傳給了朕,誰知他們疑心诏書真假,竟意欲逼宮造反,朝堂内外都不敢多言,唯有你太公竭力擁護朕登基。
你爹也是朕看着長大的,突厥勇猛,近來頻繁躍近,他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宋玄真說着咳嗽起來,掩面半晌才緩緩說出話來,“終究是朕虧欠了你們徐家。”
宋玄真是真心疼她,聖诏下再三詢問,若她反悔立刻撤旨,後來光是金羽營的護衛都撥了三批随她出征,那幾年裡凡是邊郡的軍饷糧草從未短缺,連季信都打趣說陛下偏心。
啟明帝仁慈,才叫周圍宦官鑽了空子,不僅架空皇權還禍害了朝綱。
那宦官叫什麼來着?
“丫頭,到了。”
思緒被打斷,徐瑛回過神徐琅已經下了車。
宮中都是督察署的人,入内宮查的更仔細,除了金羽營的護衛,一律不許帶刀,徐琅也不例外。
徐琅卸了佩刀,徐瑛四處打量。
内宮十八殿,二十三宮,重檐琉璃瓦,朱漆門楠木匾,是大顯建朝數百年的基業,卻在啟明帝這代斷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