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醒啦!”徐瑛匐在榻前,仿佛沒聽見那一聲,隻顧着醒來的公儀忱,伸手探他額溫,喃喃道,“好在燒退了,先生你現下可有不舒服,渴不渴?”
徐瑛問的太多,公儀忱一時不知該回那句,渾身沒力氣,淺淺應了一聲好。
徐瑛拿了兩個軟枕,扶起公儀忱靠着,轉身給公儀忱倒了杯水。
公儀忱被這杯送到嘴邊的水給愣住,眼前徐瑛還是一副真誠模樣,于是垂着頭就把水喝完。
因是夜深,徐瑛并未叫醒其他人,見公儀忱神色疲倦,替他撤了軟枕,留了兩盞小燭燈,坐回去腳踏,“先生好好睡着,我就在這裡有事您喚我。”
這會醒了之後,公儀忱沒有半點入睡的迹象,徐瑛望着那雙映着燭火的眼,轉過身來問,“先生怎麼還不睡?”
“睡不着。”公儀忱傷的很了,說話都是氣音,徐瑛隻好湊近些聽,叫他少出些力。
“我小時候起燒也睡不着,老爹不在家,隻有阿公在我陪着我,他說,阿照啊要快些好起來,等好了就帶你去舅舅那騎馬。”徐瑛手肘撐着膝蓋,腦海裡都是小時候的事情。
徐瑛的話,叫公儀忱勾起好些從前的記憶。
公儀家世代清流,也是上過朝堂出過宰輔的望族,即便是退隐後在昌都也是受萬人敬仰,他是公儀家的小公子,詩書堆起來的人。
後來整座藏書的閣樓起了火,什麼孤本詩集都燒了個幹幹淨淨。
“小時候的許多事情,我都記不清了。”也不過才七八年,關于昌都的記憶,就像隔了一層霧。
公儀家的事,徐瑛也知道一二,沒想到她的一句話叫先生想起從前的事,想着就轉了話頭,避開那些令人傷心的事,“先生你剛是不是叫我了?”
“我聽徐老太公喚你阿照。”公儀忱的眸子格外明亮,就那樣注視着徐瑛。
徐瑛解釋起來帶着笑,“我有個小字叫照星,家裡就阿公叫我阿照,要是先生不嫌棄,可比叫我小徐将軍好多了。”
公儀忱眉眼柔和,跟着喚了聲阿照。
許是夜深夠深,又或者是公儀忱的嗓音喑啞,這一聲阿照,徐瑛竟聽出幾分旖旎的味道來,立時撤了手肘坐的端正,擺脫那些不自在,“先生還是早些睡吧,養好精神,等明日一早咱們就進昌都。”
公儀忱微阖眼,由着徐瑛給他掖好被角。
這一夜徐瑛睡的不算好,在榻前靠着脖子又酸又疼,趁着侍書帶着老大夫進來複診的空隙,出去活動活動頸骨,碰上小隊的領頭,商議着收拾了行李,等先生下了榻就該往昌都出發。
裡頭在給公儀忱複診,老大夫見他是個好說話的,診脈時又聊了兩句,等問出公儀忱名諱時大吃了一驚,徐瑛在外頭都聽見老大夫的驚呼聲,“公儀家當年隻有一位小公子,您莫不就是……”
“勞煩老先生了。”
公儀忱連帶着昨夜徐瑛的冒犯之舉一起道了歉,老先生連連擺手說不用。
徐瑛在外頭套好了馬車,眼見着公儀忱在裡頭喝完了藥,就侍書扶着下了榻,出來就上了馬車,身上搭着鬥篷,并未見風。
拔完營徐瑛一小隊人就接着趕路。
駐紮的地方離昌都不遠,馳馬來回大半個時辰,小隊人慢慢走,一個時辰也就到了。
入城徐瑛往後瞧,公儀忱掀了車簾正擡頭看昌都城。
昌都民風淳樸,四季如春,宜居。
舊朝也曾将昌都定為都城,後來離北面确實夠遠,索性選了個這種的邺京,就擇了良日北遷。
這倒是個正理,徐瑛撤回眼神領着小隊人進了城,過藥鋪送回老先生又抓了藥,才回的公儀舊宅。
徐瑛扶着公儀忱下了馬車,他在階前駐足,衆人沒敢打擾,片刻後擡腳進了門。
公儀府修繕的和從前相差無幾,亭台樓閣假山流水,絲毫看不見遭劫的樣子。
侍書着手安排人休息,徐瑛跟公儀忱進了小院子,聽他口中喃喃,“難為他花了這些力氣修繕。”
徐瑛猜了個大概,說的應當是啟明帝了。
舊宅在城南,占了大半個街的院牆,早年被毀壞的差不多了,後啟明帝接回公儀忱後使了不少銀錢修繕,現在院子裡的人還是啟明帝安排的,叫公儀忱有個念想。
公儀府三個字還是啟明帝親自寫了遣人送來的。
徐瑛那日見過啟明帝後離開太和殿,走時還聽啟明帝念叨,“希望這孩子不要怨我。”
這麼一想,昌都的事大抵和啟明帝也脫不開關系。
公儀忱推了門,裡頭擺設簡單,唯有一張書案的拐角被火燒的發黑,想來是啟明帝沒找到替代的,
公儀忱來回在屋裡踱步,似乎沉浸在記憶裡,徐瑛不好打攪,守在門外等着,不知何時起了小雨,沿着屋檐往下滴,濺在徐瑛撐着的刀鞘上成珠的往下滑落。
還沒等徐瑛深思,就有人來通報,說門外來了不少人等着見公儀忱,徐瑛皺眉,前腳才落,後腳就有人跟來,這事兒有些難辦。
偌大的公儀舊宅,常年冷清,這一會住進去不少人,昌都内外傳遍了,說是當年的小公子回來了,不少敬仰公儀家的還有昌都如今的望族都想見見這位小公子。
徐瑛到時,府門外堆了不少人,端的都是十足的敬态,大有要等到天黑的做派。
那些人遠遠見徐瑛過來,體态不凡,手中握着刀,以為是公儀家那位小公子轉了性子,近了再瞧竟是個姑娘家,到門口不少奴仆都讓了路,想着是個能做主的,為首的男人約莫四五十的年紀,雙眉入鬓,渾身透着一股儒雅之氣,見徐瑛到跟前就擡袖行禮,“勞煩姑娘通報一聲,我等請見公儀先生。”
公儀忱又病又陷在回憶裡,她自己都不敢輕易打擾,但見這些人态度端正還是客客氣氣的回絕,“諸位見諒,先生進城前生了場病,此刻正在院内靜養,等先生好些,我再替諸位轉達。”
幾人轉頭協商,仍舊是為首的男人回話,“既如此我等不叨擾,過些時日再來請見,隻是有些話勞煩姑娘帶給先生。”
徐瑛颔首,“老先生請講。”
“先生是否一直在邺京替天子做事,難不成已然忘了當年昌都之變?”為首的男人幹練果斷,聲色铿锵,說完這句又是一禮,領着衆人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