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個多月,秦風變得很忙。
有之前在京城耽擱小半月堆積的公務,還有醫院他妹妹的事,據說秦家那邊也并不太平,因為秦老爺子除了早早意外亡故的長子之外,還有一個小女兒給他生了個外孫,比秦風就小了三歲。
秦家早幾十年鬥得很兇,各種外争内鬥激烈兇險,其中種種波詭雲谲的私密隐情外人不得而知,隻知道鬥到最後,秦家老一輩死的死走的走,秦老爺子扶搖直上大獲全勝,卻失去了唯一的兒子。
秦老爺子沒有其他兒子也沒嫡系親孫子,本來眼瞅着老爺子一走,這偌大家業便妥妥要落到這個外孫手上,誰料半路殺出個秦風,眉眼面貌上像極了秦老爺子早逝的愛子不說,還跟盤踞東南經濟圈的阮家有如此密切而錯綜複雜的關系,秦家頓時就人心浮動起來,其中暗潮洶湧自不必說。
郁小樓手肘壓着桌沿,指尖輕撫嘴唇,另一隻手捏着吸管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弄着王媽新調的燒仙草珍珠蘭香子奶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難怪他不急着跟‘阮玉’離婚啊。”
再被秦老爺子喜歡,秦風也隻是個在京城、在秦家都毫無根基甚至連生母都不知道是誰,徒有一個“長房長孫”名頭的外人而已。他如果想回到秦家,借用秦家的力量救自己的妹妹,那必然不能抛棄阮家這棵實力與地位兼備的大樹。
起碼現在不能抛棄。
畢竟,單槍匹馬、區區一個“愛子遺孤”所面對的現實,和阮家備受寵愛的小少爺倒貼也要跟他結婚、居高位掌實權的阮氏副總所面對的現實,那可太不一樣了。
郁小樓有點煩。
這些人如何争如何鬥如何陰謀詭計如何利用誰他都懶得管,他唯一關心的,是秦風的進度條。
按照原來的進度,秦風已經超過90%的仇恨值确實不好搞,三五不時的也會往前蹭一蹭。可如今秦風身份驟變身價大漲,偏偏還撞在阮家跟秦家初初達成合作的這一緊要關頭上,連阮睢都不好輕易動他了,饒是“阮玉”再如何任性妄為,到現在這地步也不能輕舉妄動。
反正自秦風從京城回來,進度條就徹底凍住沒有任何動靜了。
連系統都忍不住發愁:“牽扯太多,處處掣肘,這下還能怎麼辦?”
以前再怎麼折騰男主,秦風都處于一個被阮家完全拿捏控制在手心裡的絕對弱勢的地位,說難聽點兒,哪天郁小樓一個不高興把他弄死了都不會有人給他裹草席……但現在可是大大的不同了。
秦風身後多了個秦家,瞬間就從一粒無足輕重的塵埃搖身變成了一把終于得以開刃的鋼刀,郁小樓想要動秦風,他自己被砍上兩刀無所謂,但誰知道這柄亟待飲血的刀會不會把自己鋒銳的刀尖對準阮家,對準阮睢?
畢竟招惹上秦家那位在政界舉足輕重、尋常人連名字提都不敢提的老爺子,這後果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會有多恐怖,就算是郁小樓,也不能不投鼠忌器。
否則也太對不住阮睢了。
要做一個純粹的好人簡單,做一個純粹的壞人也簡單,可好又不能完全好壞又不能徹底壞,何止是難。
簡直難上加難!
系統說:“這下宿主明白為什麼之前不幸抽中‘仇恨’的宿主們有多痛苦了吧。”
種因得果,因果相扣,想要在不傷害别人的情況下隻讓主角恨自己幾乎是不可能,一旦做了惡事,像蝴蝶輕輕扇動翅膀,必然就會牽扯到一連串無辜的人,任誰也無法幸免。
無心為之也還罷了,難的是一個本性不壞的人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害人,這種心理負擔所帶來的痛苦煎熬,不是一句蒼白的“我在做任務”的自欺欺人就能哄騙過去的。
系統感慨萬千,頓覺自己悟到了偉大的人生哲理,思想咻的一下蹿到了跟蘇格拉底比肩的高度,精神得到了升華靈魂得到了洗禮,下個環形山必得命名為系統666,才不辜負這偉大思想……然後就聽郁小樓笑了一聲:“這很難麼?”
系統:“?”
“我想你大概搞錯了一點。”郁小樓豎起一根白皙漂亮的手指頭晃了晃,語調散漫,“你覺得難辦的前提是,做這事兒的得是個好人,因為隻有好人才會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原因而痛苦。但是——”
“我是麼?”
系統:“…………”
好問題。但是這個叫郁小樓的宿主到底是不是個好人,它也不造啊!
系統噎住半晌,憋出一句:“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郁小樓淡淡道:“等。”
系統:“等?”
“放心吧。”郁小樓微笑,懶洋洋地嘬一口奶茶,“會有人比我先沉不住氣的。”
·
郁小樓沒有等多久,那個“先沉不住氣”的人就送上門來了。
秦風一走就沒了人影,一連倆星期沒着家,郁小樓悶得無聊,所以在狐朋狗友一再請他去酒吧玩兒的時候,他拾掇拾掇就溜溜達達出門了。
這些人出去嗨,無外乎就是些吵鬧得要翻天的銷金窟,所以郁小樓跟着導航在酒吧門口停車下來的時候,一眼瞧見門口上的招牌,就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這竟然是一家清吧。
……可真稀罕了。
郁小樓扶着車門站了站,突然就想起電話裡狐朋再三再四的極力邀請,哼笑了一聲,把鑰匙丢給泊車小哥,手插兜裡,慢悠悠晃進了門。
清吧裝修得蠻有格調,面積不算大,田園風的裝潢襯得環境清幽靜谧,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橡木和酒香繳纏混雜的香氣。燈光幽藍,像太陽照透海面時晃過的粼粼水光;裡頭牆上挂着一方極寬大的液晶屏幕,屏幕下是一方台子,支着話筒,大約是歌手表演的地方,這會兒空無一人,旁邊點歌機上正放着周董的《稻香》。
郁小樓在門口停了停,還沒适應光線驟然變暗的環境,裡頭木桌邊便站起了個人,朝他揮手:“小少爺!這兒!”
郁小樓走過去,幾個人麻溜兒把他請上桌,一面叫酒保來點酒,一面嘻嘻笑着七嘴八舌:“要見小少爺一面可真不容易!”
“小少爺最近都成仙兒了吧,從沒見你宅家這麼久!”
“哈哈哈是不是還訓狗呢?還是有别的消遣?”
郁小樓擺擺手:“狗都跑了,還訓個屁。”
這話太容易叫人聯想了,有個沒眼色的傻啦吧唧地就問:“怎麼,姓秦的這是覺得自個兒翅膀硬了?我聽說他最近都不回你家住了,簡直豈有此理!小少爺,不如哥幾個幫你教訓他一頓?”
旁邊幾個要攔他都沒來得及。郁小樓長眉一挑,似笑非笑:“怎麼,我看上去很像個被男人抛棄的可憐怨婦?”
一衆人趕緊一疊聲地勸:“哪裡哪裡!誰敢這麼說?!”
“哪兒能呢,這世上隻有小少爺你踹男人的份!”
“姓秦的要是真當自己靠上秦家那也太蠢了,秦家那位大小姐可不是吃素的!”
“哈哈哈他遲早還得灰溜溜滾回來爬小少爺的床!”
“……”
阿谀的好聽話不要錢似的此起彼伏,郁小樓不動聲色地微微笑着,輕抿了一口酒。
吵吵嚷嚷的半晌才消停,就有個人笑着湊上來,神神秘秘的:“不說這些個掃興的事兒了——今兒請小少爺出來,其實是想給你介紹個人。”
還挺開門見山。
“哦?”郁小樓轉着酒杯,微微側眸,像是蠻有興緻,問,“什麼人?”
狐朋說:“等會兒他就出來了。”
郁小樓哼笑:“就這麼保證我會有興趣?”
“嘿嘿,”幾個人神秘一笑,“你看了就知道!”
幾個人鬧鬧哄哄地喝酒,惹得周圍幾桌人皺眉往這邊看,郁小樓很無所謂地靠在椅子裡,有一口沒一口地抿着酒,細長腳踝從牛仔褲折起兩道的褲腳下伸出來,被頭頂緩慢旋轉的光束晃過時,白皙精緻得紮人眼。
《稻香》放完了,又開始放《晴天》,看得出來這老闆是個周董的骨灰級歌迷了,一連幾首都是周傑倫的歌,獨特的含混不清的咬字和安靜的旋律随着酒香在空氣中緩緩遊蕩,搭配酒吧古樸田園的裝潢,很有些舊時光裡偷閑片刻的惬意悠閑。
狐朋狗友們口中的“那個人”遲遲不出現,郁小樓一點兒也不急,慢悠悠地喝完三四杯酒,漸漸微醺。
吉他簡單的弦音響起時郁小樓正偏頭湊到旁邊人的打火機上點煙,聞聲從眼角漫不經心地瞥去一眼,就瞧見剛才還空無一人的台子上,一個穿白襯衫牛仔褲的年輕男生坐在高腳凳上,略低着頭,手指修長骨節明顯,熟練地掃出一個和弦。
頭頂燈光晃過,照亮他烏黑頭發下一小截高挺的鼻梁和形狀好看的嘴角,垂眸的樣子竟有些說不出的熟悉。
郁小樓挑了下眉,夾着煙微微側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