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驚屹停頓兩秒,再發聲時,嗓音已經又沙啞了幾度:
“小雀現在這樣的狀态,說不定在醫生檢查完前就不行了,到時候活生生浪費幾個小時,有可能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難道你不理解嗎?”
于梨園睜大了眼睛,眼淚奪眶而出,表情卻還是漠然的。
病房裡安靜到針落可聞,沒有人出聲,醫生已經退到了門邊的角落,卻不敢再動,隻是放輕了呼吸,非常緊張的看着另一邊——病床那邊。
太陽逐漸落山,病房沒有開燈,亮度便也跟着降了下來。空氣中好像有一種重量不同的“氣”在堆疊盤旋着,與“昏暗”屬于同一種顔色。
那種“氣”大範圍蜂擁的集中在病床那邊,幾乎要具現化。仿佛連氧氣都被迫擠出了這片範圍,醫生也因此有了窒息感。
沒有人出聲。
病床上的病人和兩邊的家屬仿佛都浸入了昏暗,像是從人類變成了黑暗中的另一種物種。
又像是在一瞬間,與病床上的病人一起“死了”。
那種古怪的割裂死寂感更加讓人頭皮發麻,醫生感覺自己快要站不住了,甚至有點害怕,可整個人都像是變成了石膏像,一動也無法動。
可就在醫生恍惚間有了一種自己是進入了“停屍房”的錯覺時,坐着的男性突兀的發出了驚訝的音節。
——
在醫院度過了12年,一直待在寥寥幾人才能進入的無菌隔離病房以及ICU裡。植物人近3年。如今的宴懷雀思維幾乎變成一條直線,隻剩下最基本的反射和本能,反應上也更偏向像小動物。
而小動物是怎麼樣的呢?
敏感且謹慎,對周圍環境非常在意,一點風吹草動就會被驚到,會跳起來躲藏。而真的被獵食者抓住的時候,真的遇上了危險,真的感受到恐懼,第一反應并不是掙紮,而是裝死。
宴懷雀害怕到“裝死”了。
大腦一片刺眼的空白。
過了好一會兒,像是感覺危險已經解除,又或者是被吓懵後緩慢回神,宴懷雀的思維也終于回來,慢半拍的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勁。
不得不說,“求生欲”這種基因本能,不管是放在人身上還是小動物身上,都會得到差不多的反饋。
小動物可能會在解除危險的時候立刻逃跑,而宴懷雀的第一反應也不是思考自己剛才怎麼就突然沒意識了,而是更加用力的抓緊了自己的救命稻草,并試圖憑借觸摸,分析出來如今被她抓着的人還是不是“護工小宋”。
她看不見也聽不着,自然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表情,這麼焦慮的摸着摸着,沒摸出來這是不是之前的“手感”,腦海之中卻是突然靈感一閃。
沒錯,沒錯。雖然她無法說,但可以用另外的方法來表達!
宴懷雀激動的心髒都在怦怦直跳——這雖然給她帶來了一點身體上過負荷的不适,但此時也完全顧不上那麼多了。
——
“阿姨,你來看看,小雀是不是在畫什麼圖案!”
“什麼?我看看……我看不清,太黑了,開下燈,啊!醫生,拜托開下燈!”
醫生打開燈,快速的擡手,拿袖子擦了擦額際。他想走,但又不敢走,躊躇之間,那邊于梨園已經又在叫了:“醫生,你過來幫忙看看!”
宋驚屹一隻手還捧着宴懷雀的手,另外一隻手快速摸了一下兜,然後也朝醫生伸出了手:“有筆嗎?醫生,筆借用一下——阿姨,你找張紙。”
醫生連忙從衣兜裡拿出筆,遞了過去。
宴懷雀能夠感覺到自己被小心的扶了起來,背後墊了非常柔軟的墊子,手裡被放入了那隻筆。她努力的試圖靜心,失敗後也沒在意,非常生疏的去握那隻筆。
“小雀是不是不會拿筆了!”
于梨園在旁邊亂走,焦慮地抓了抓頭皮,好幾根頭發順着她的手指掉下:“小宋,小宋你有什麼辦法嗎?”
宋驚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隻是把腰彎的厲害,小心翼翼的去攏宴懷雀的手,直到她能在壓迫下握住拳,拿住那隻筆,才把她的手移動到了紙張上。
在别的領域,比如說化驗、康複之類,也許宴懷雀還不懂,不了解,但對于曾經靠繪畫、寫作掙取金錢的她來說,在“筆下”這方面,是格外敏感的。
筆尖落在紙張上,剛劃出第一條線,在因為手指無力滑脫了筆的同時,她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以及手指這方面的“退化”程度,也已經完全有數了。
旁邊宋驚屹正眼巴巴看着呢,此時連忙把筆重新放進她的手裡,再次讓她握住。
但宴懷雀卻不再動了。
于梨園頓時着急:“這是怎麼了?醫生!她是不是——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你快過來看看。這條橫線是什麼意思?一?橫?河?是在說什麼?”
宋驚屹蹙起了眉,瞥了眼煩躁不安的于梨園,沒作聲,視線牢牢鎖在宴懷雀的臉上,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