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梨園話音落下，宋驚屹并沒有做聲，隻是握着宴懷雀的手，注視着她的面容。

而在他沒有開口表達傾向的時候，張何自然不會主動說些什麼，此時恢複了安靜，仍舊站在門口。

房間裡針落可聞，于梨園忐忑不安的在凳子上不停移動着，眼睛閃爍不定，額頭都有些冒汗。

她這個年紀了，手裡還沒有任何存款房産，而且那個孩子……唯一的指望就是宴懷雀，此時好不容易有了轉機，她絕對不能在現在被抛棄。

這不公平。

“好吧。”宋驚屹松了口，又歎了口氣，語氣也跟着溫和了不少：“我也是因為小雀急躁了……但是，想來誰聽了您這話都不會開心的，也希望您别再這麼說了。”

“當然。”于梨園連忙應道：“都是我這糟老婆子嘴不好，是我該跟你道歉才對。”

“您畢竟是長輩。”

宋驚屹的語氣更加平穩：“即便一時說錯了話，也沒有長輩對晚輩道歉的道理。隻是明天确實跟康複團隊有事情要商量，想着您也聽不太懂，不如多休息一會兒，沒想到您就這麼說，唉……”

于梨園聽着這話感覺順耳極了，此時又心虛，連忙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不好，理解錯意思了。那既然有你在，明天我就休息一下，整天照顧小雀，這身體确實疲憊，你顧慮的一點都沒錯。”

“怎麼會。”

又是客客氣氣的幾句交談完，于梨園也有些坐不住，說道：

“這今天事兒也不少，我也着實有些累了。既然明天休息，那我今天就回聽荷街那邊吧，也睡個懶覺，明天晚一點再過來。”

宋驚屹當然很願意，口上還是平穩的客氣：“那讓張何送您吧。”

“不用，我坐地鐵就行。”

于梨園站起來，摸索了一下衣擺：“我知道路，小張也是一天忙到晚沒個閑，就不麻煩他了。”

張何閃了閃身子，客氣的給她讓路，然後手一擺：“您這幾天一直在家裡，恐怕不知道附近的地鐵站口在哪，那我領您過去。”

“哎呀，這還是麻煩了你……”

對話聲逐漸遠去，宋驚屹面上的平靜便如同面具一般寸寸碎去，流露出底下的陰骜和冰冷。

通過網絡設備“看”完了全程的藥藥系統這才敢出聲。

【啊！】

宴懷雀有些疑惑的擡頭。

藥藥安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雀雀，阿姨之前是不是對你挺好的？】

宴懷雀不明白對方問這句話的意思，但她還是順着這話開始回想。

姨姨具體什麼時間，幾年前過來她身邊的，實際上宴懷雀也不記得了。

隻記得當時，正是因為她的父母不要她了，才會把姨姨推過來照顧她，做她的“手術簽字人”。

那個時候好像不大，她日日夜夜想的都是“不可能”，滿腦子都是被父母抛棄的痛苦和絕望，沒有對姨姨産生排斥心理，已經是在極力平息的結果了。

後來……她與姨姨逐漸熟悉，但也同時處在一種“接受自己被親人放棄的現實”階段。

因為有了被放棄的經曆，所以對這方面格外敏感。而且就連親生父母都會放棄她，作為隔代的姨姨，又怎麼能保證對方會一直陪着她呢。

那個時候便感覺世界突然不同了。以前即便痛苦難受，但身邊的花兒和風都在唱歌，但自那以後……就像是戳破了“小孩”與“大人”之間那層窗戶紙。知道自己的身體多麼糟糕，知道自己隻能靠自己。

所以她從來沒去試圖詢問過“姨姨能幫我交手術費嗎”這樣的話，從未表露過這樣的意思，隻是拼命的進行自我創作。唱啞嗓子，壓歪手指，希望能賺到錢，給自己交住院費。

這些心理，想來姨姨是不知道的。她狀态還好的時候，姨姨鼓勵她創作畫畫，還給她創建了網絡專欄，替她跟别人談版權文書。

後來，她的狀态一日比一日差，每天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但通常不會做夢。

即便做夢，基本也都是各種翻來覆去的悲劇人生走向。偶爾出現“人物夢”，全都是跟血緣父母、哥哥或者未曾謀面的妹妹有關系的。

宴懷雀此時的狀态已經很不錯了，大腦也不再像是一團各種顔色混雜在一起搞得亂七八糟的水晶泥。隻要她思維清晰，藥藥系統就能夠接受到波頻信号。

此時透過另一番視角，感受到了宴懷雀内心的情感，藥藥頓時不忍了：【好了，一切都過去了。我不應該提這個的。】

它的病号小雀已經被父母抛棄了一次，如果姨姨于梨園也有那麼點奇怪的傾向，那她肯定會非常難過，更加更加不相信其他人的感情的！

宴懷雀倒是沒有太多的情感起伏。

畢竟如果一個人從出生沒多久就開始生病，周周手術室，月月ICU，上過的手術台比吃過的飯都多，基本24小時都一個人待在無菌病房裡，還被家人抛棄了，情緒起伏再大一點就又得瀕危通知單，那麼這人對外界的一切人與物，感情恐怕都不會深到什麼地方去。

而再深的感情也得需要經營，宴懷雀一“癱瘓”就是三四年，哪怕确實有感情，也快被折磨到忘得差不多了。

【嗚嗚嗚，怎麼能這樣，如果我能早點過來這邊星系的話，說不定……】

藥藥系統哭的稀裡嘩啦，也哭的非常真實，宴懷雀甚至還能聽到吸鼻子的聲音，不由得立刻産生了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