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師尊那裡回來後,烏景元又來到了廚房,老黃年紀大了,隻能幫忙打打菜,盛盛飯,像是打水,劈柴,做飯甚至洗碗的活兒,現在都是烏景元幹。
師門從不養閑人,烏景元不願意讓自己閑下來,哪怕隻是給大家做做飯,或者做點其他力所能及的事也好,最起碼能體現出他是有一點價值的。
烏景元才一走進廚房,就察覺到氣氛不對。
果不其然,他瞥見平時在廚房裡蹦蹦跳跳,忙前忙後的小酒,居然破天荒地坐在鍋洞後面的小闆凳上,雙臂抱膝,把頭臉都埋在臂彎。
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小酒猛地揚起頭來,喚了聲“烏烏哥哥”,然後就蹿起身來,小牛犢子似的,一頭撞進了烏景元懷裡。
很快懷裡就傳來了小孩子嗚嗚的哭聲。
“這是怎麼了?”
烏景元溫聲詢問。
小酒今年才七歲,和祖父老黃是逃難才來到的中州,途徑一處峽谷時,爹娘被邪祟擄走,活活吃掉了,幸得路過的烏景元相救,将一老一小帶回了師門。
尋常隻安排爺孫倆做一些輕巧的活兒,隻不過去年廚娘下山嫁人了,老黃為了多掙點銀子,攢起來給孫兒将來讨媳婦兒用,就主動接了廚房的活兒。
後來烏景元殘廢了,索性就過來幫忙了。錢倒是一分不拿,全數給了爺孫倆,因此二人對烏景元非常感激,尤其是失去父母的小酒,跟烏景元特别親近,一口一聲烏烏哥哥地叫。
“是不是他們又欺負你了?你跟烏烏哥哥說,哥哥幫你讨個公道。”
烏景元以為又是今年新進門的那群小弟子欺負了小酒,之前也是這樣,那些小弟子跟小酒差不多大,因為資質好,經過層層篩選之後,才拜入了問仙宗,但小孩子哪有不淘氣的?
見小酒在山中隻是個打雜掃地的,就處處欺負他。
隻不過小酒很堅強,脾氣也好,對誰都是笑嘻嘻的,一點都不記仇,隻有在罵他有娘生沒娘教時,才會跟人翻臉。
“嗚嗚嗚……”小酒越發抱緊了烏景元,隻顧哭,一個字都不說。
烏景元隻好把目光投向從後院進來的老黃,眼神詢問他發生了什麼。
老黃拘着手,面露難色地說:“就是小孩子之間打打鬧鬧,沒什麼要緊的。”
“才不是!”小酒氣得大喊大叫,“是他們不對!是他們先欺負的我,還,還把我要送給烏烏哥哥的面具踩碎了!”
烏景元半蹲下來,兩手抓着小酒的手臂,溫聲細語詢問他事情的經過。
小酒哭哭啼啼地說:“今,今天,我又給師兄師姐們下山跑腿了,掙了二十個銅闆。我,我就想給烏烏哥哥買個禮物,結果買回來後,被,被王大寶他們看見了,堵着我,讓我把東西交出來。我不肯給,他們就用小法術,把我倒吊起來,還把我要送給烏烏哥哥的面具踩碎了!”
從懷裡掏出用碎花布包起來的面具殘骸,小酒仰頭嗷嗚嗷嗚亂哭。
這時烏景元才注意到,小酒的右臉有些腫,便問他是哪個人打的。
“是我爺爺打的!”小酒超級委屈,繼續訴苦,“後來大師兄來了,把我放了下來,還罰王大寶他們把道場的積雪掃幹淨。可是爺爺怕事,非拽着我去跟王大寶道歉,我不幹,他就打我了,嗚嗚嗚……”
老黃越發急促不安,站在原地一直拘着手,聞言臉上流露出了讨好又驚慌的神色。
烏景元明白老黃為什麼要這樣。
老黃年事已高,最近做事越發力不從心,而小酒年紀又太小,偏偏沒有靈根,修不得仙術,也拜不得仙門。
日後若要留在山中,也隻能是個掃地的,萬一要是得罪了人,以後怕是連個立足之地都沒了。
“小酒乖,不要哭了。”烏景元溫聲細語地哄他,“面具碎了,可以重新黏好,你不要難過,你爺爺很疼你的,昨天不是還帶你去撿闆栗麼?”
小酒吸了吸鼻子,還有些怨氣,但一聽說面具還能黏好,就立馬破涕為笑,開心地說:“我一眼就挑中了!本來問我要八個銅闆的,我跟對方砍價,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肯賣給我!”
他還說:“隻要烏烏哥哥戴上這個,就沒有人會再說烏烏哥哥醜了!”
烏景元心裡湧上一股暖流,可同時也澀澀得難受。他接過面具的殘骸,伸手輕輕撫摸着小酒的頭。
“我聽别的師兄說,烏烏哥哥以後再也不能禦劍了。是不是因為手上生了凍瘡?所以拿不起劍了?以後碗我洗,菜也我洗,我什麼事都可以做,烏烏哥哥不要因為我跟爺爺,就荒廢修煉。用劍的烏烏哥哥最帥了!”小酒滿臉崇拜地說。
烏景元心裡苦澀,六歲的小孩兒怎麼可能明白,金丹被融,淪為廢人是什麼意思?
他不僅再也不能禦劍,甚至都無法使用符篆和法術,曾經他暗暗自喜,甚至引以為傲的木靈根,早就枯竭了,像是秋霜踐踏後的枯草。
不用别人碰,風一吹就化作飛灰了。
忙活完廚房的事,已至午後,雪也停了。
烏景元回到房裡,照例是先點燃火爐,淪為廢人後,身體最不能适應的,就是氣溫變化。
他從前就根大樹一樣,不畏嚴寒酷暑,如今似被抽/幹了精魂,變得格外畏寒。出門在外總是把自己裹成個球,回到房裡還得點三個爐子,夜裡蓋着厚厚的被褥,把自己貓成一團,抱着大号熱水袋,才能舒舒服服睡上一晚。
等點好爐子後,烏景元走到房間的角落,從暗格中抱出一個木箱,掏出吊在脖頸上的鑰匙打開,裡面赫然存放着一把劍鞘暗青的長劍。
似察覺到了主人的接近,護蒼劍發出類似小獸兒般的嗡嗡聲,像是在撒嬌。
烏景元擡手輕輕撫過劍鞘,能無比清晰地感受到,昔日靈力充沛,生機勃勃的本命劍,如今死氣沉沉的,蜷縮在角落裡苟延殘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