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像是實在憋不住心底的嘲諷,看向坐在小闆凳上的沈明玉:“你震驚什麼?真認為他是什麼好人?呵,要不要去查查凡間的傳說?看看是怎麼評價他的?”
沈明玉立刻沉默,低垂着腦袋不知在想什麼,心底好似被什麼堵住一樣,奇怪的情緒掐住了她的理智,緊接着就突然感覺身體一輕,又将她從胡思亂想的狀态拉回現實。
司淵用神力托起她,雙手抱在懷中,緩緩開口:
“自點召成神之日起,至今一萬三千七百二十年零五十四天,從未錯殺一人。”
像是安慰,又像是解釋。
“我從未視人命如草芥,也不覺得神比人高貴,但大局之下,必有犧牲。”
“而我向來不介意做那個壞人。”
雪松冷冽的氣息籠罩着沈明玉,她突然就不想說話了,心情糟糕到了極緻,任由司淵抱着她向洞外走去。
片刻後,她聽見河月在身後冷冷地補充了一句:
“那神使用一件法器傷了天水宗的少年,”似警告,又似是無心之言,“神器都沒有辦法消散那股力量。”
司淵的腳步頓了頓,清冷的聲音響起:
“你是妖,發揮不了神器全部的力量。但——”
“多謝。”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楊家禁地,在初陽的光輝下抱着沈明玉向永平城的方向走去。
“在想什麼?”男人低頭看着沈明玉,腳下步伐不停。
沈明玉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搖頭,将腦袋向司淵懷抱深處拱了拱,聲音悶悶地傳出:
“我什麼都沒想,就是感覺……很奇怪,是我自己有問題,我把一切都想的太美好了。”
良久,清冷的男聲從頭頂傳來,冷靜且克制。
“不是。”
聽到這話,沈明玉才擡起頭看向司淵,眼眶有些微紅,俨然是委屈極了,她在等待着司淵的後話。
“你沒有問題,知道黑暗面後,仍能看見光明是你與生俱來的能力。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永遠保持赤子之心。”司淵的聲音清晰柔和,“你救治了那麼多病人,應當見過很多黑暗面,可你仍然相信萬事都能平和解決,并且原意為之努力,不是你的錯。”
沈明玉的思緒被拉回,張了張嘴,随即垂下眼眸。
“我的師父曾經告訴我,從醫者隻管救死扶傷,其他的事不要考慮。”
司淵:“是,你的師父說的沒錯,這也是保護你的一種方法。”
沈明玉:“所以我從來不問他們是怎麼受傷的,又或是因為什麼能……要死要活。”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悲傷的心情轉而好了點,但依舊沒有從司淵的懷裡下來。
千秋洞裡實在太冷了,她喜歡現在這個溫暖的懷抱。
“我記得又一次,一個樹妖上門要砍我,原因是我治好了欠他錢的豬妖。”
司淵從喉嚨中哼出一聲,抱着沈明玉的手下意識地緊了一緊。
沈明玉沒有注意到司淵的小動作,繼續喃喃自語:“我當時都被吓壞了,師姐護着我,被樹妖打至重傷,眼看着我就要被殺了,還好師父及時趕來,把他打了出去,後面我們就搬家了。其實現在想想我的師父真的把我保護的很好,還有師姐,她也是超級好的妖。”
微風卷起二人的衣袍,在空中翻飛,冬季的清晨有着刺骨的寒冷,卻又在暖陽的照射下如薄冰漸消,一如沈明玉此時漸漸好轉的心情。
“我想我的師父了,還有師姐。”沈明玉吸了吸鼻子,以此掩飾自己的不開心,聲音中充滿了懷念,“可是她們都走了。”
司淵停下了腳步,胸前的衣服有些潮濕,沈明玉哭了。
直覺告訴他這是個了解沈明玉最好的機會,他将直面少女的過去,了解她的成長經曆,去探索為什麼她會有這樣的性子。
可他也發現自己渴望的背後,竟然是自己無法掌控的恐懼——
他害怕自己接不住少女的情緒。
但很快,他就克制住了自己的失控,擡腿繼續向前漫無目的的走着,以此延緩和少女的相處時間。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着讓人無法察覺的顫抖:“走了?”
沈明玉點點頭,從鼻腔中擠出一聲“嗯。”
“死了,都是自然死亡,姐姐是桃花妖,生命本就短暫。師父是苦丁香成妖……壽命就更短啦!但她很厲害的。”
司淵微微挑眉,心底浮起密密麻麻的酸澀,忽而又消散的無隐無蹤,轉變成萬般的慶幸,快到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還好,是自然死亡。
少女還在自顧自地說着她師父有多厲害,從把她從土裡刨出來,帶着她修煉,數次當着她的面把隻剩一口氣的妖救活,到後面甚至被凡間的皇帝請去皇宮治病……
等到她回過神來時,他們距離永平城城門已不足百裡。
司淵就這麼抱着她走了一路。
她連忙送男人身上跳了下來,一臉歉意地撫着司淵的右臂,她看見他的右手在微微顫抖。
“疼嗎?”沈明玉将淨化術注入到司淵的體内,幫他化解疼痛,“抱歉。”
司淵沒有制止沈明玉的行為,用左手揉了揉她的頭。
“無礙,準備好我們就去楊家。”男人淡淡地說着,“契約的建立是相互的,楊家那邊說不定能找到點線索。”
沈明玉手中一頓,若有所思:“确實,楊家估計有線索。但如果到那天,我們還沒有辦法,你真的會殺了楊家所有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