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霭沉沉。冬日清晨,陽光還未能穿透濃霧。整個大将軍府都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隐約可見幾道人影。
掃院子的王五和正端着盆子去洗衣物的張媽湊到了一起,因着同路,兩人總是要交談幾句的。
“少夫人最近心情好像都不太好,昨兒個聽說又罰了西苑的那位跪了許久。”王五壓低了聲音道。
張媽搖了搖頭:“唉,作孽啊。那麼大的肚子,還天天不是挨打就是挨罵的。這命啊,還不如咱們倆呢。”
“誰說不是呢。”王五将手裡的掃把換了隻手拿着,“誰讓西苑那位出身不好。本以為進了将軍就是飛上枝頭當鳳凰了,可你瞧瞧,七個月的身孕了。瘦的風一吹就能倒。”
“天可憐見,大将軍趕快回來吧。”張媽合掌道了句阿彌陀佛。
兩人的身影漸漸隐沒在了霧霭之中。
而他們走後,身後多了一道身影。女子梳着雙丫髻,眉目清秀,一襲藕色棉衣裹得人滾圓,卻還是抵不住裡面稀薄的棉花中透過的寒風。
她搓了搓手,眼眶通紅。這兩名仆役口中的西苑那位,就是萬媛的主子白一心。兩年前主子剛入府的時候,分明不是這樣的情形。
盡管當時老夫人,老爺和夫人都極力反對,但大将軍依舊将主子娶了回來。可是兩人身份懸殊,他隻能退而求其次,讓她當了小妾。但大将軍應允過,待得她生下孩子,便可以名正言順扶她當正妻。
所以去年冬天主子懷孕的時候,萬媛打心眼兒裡高興。即便主子總覺得隻要兩人感情好,名分并不重要。可她還是覺得隻有當了正妻,才能在府裡揚眉吐氣。
可自從年前少夫人嫁過來之後,一切就變了。少夫人起初隻是來大将軍府做客,将軍也并沒有對她多加理會。也不知怎的,忽然有一日,大将軍府就擺起了紅燭,挂上了紅綢子。敲鑼打鼓地将這位丞相家的嫡女迎進了門。
而萬媛的主子根本沒有得到消息,直到第二天去給老夫人請安,才看到了獨自去奉茶的少夫人。主子試圖去問過大将軍,可是那幾日大将軍好像有意避開她。
沒過多久,齊國的大軍壓境,大将軍責無旁貸去了前線,家書一封封寄回來,卻沒有一封是給主子的。即便是她,都替主子委屈得慌。
主子雖然都不說,但心裡一定是覺得委屈。
可這些跟如今她的處境比起來,都不算什麼。萬媛快步趕回了西苑,卻見院落中正立着一道身影。
她隻穿着一件單薄的秋衣,棉布的料子根本擋不住任何風寒。那身影如此清瘦,根本看不出是個懷孕的女子。但小腹相比于那身軀來說,還是隆起得很高了。
她連忙沖了過去,驚叫道:“主子,你這是做什麼?!快回屋去!”
白一心怔愣了片刻,似乎是被凍得有些回不過神來。半晌才動了動幹裂的嘴唇,輕聲說道:“媛媛,你聞到了嗎?是梅花的香氣。”
萬媛鼻子一酸,低頭進了屋子去取棉衣來替她披上。算起來,白一心和大将軍從相識到如今,她都一一見證過。
去年年末之時,大将軍還特意從江南移了一株梅花回來,和主子親手種了下去。從那時起,兩人就盼着梅花能開。還說要在來年春天一起青梅煮酒。
如今梅花是開了,可是兩人天各一方。白一心甚至連自己這個院門也出不了。
她緊了緊身上的棉衣,轉身回到了屋中。其實屋子裡也沒有好多少,管事的聽了少夫人的吩咐,根本不敢給她們西苑送煤炭。所以屋子裡冷得像冰窖。
所幸萬媛灌了個湯婆子塞進了被窩裡,讓白一心躺了進去。那棉被上也發出了陣陣的怪味。
萬媛收拾屋子的時候發現,今早送來的早膳,白一心依舊一口沒吃。她皺了皺眉頭,壓下了火氣:“主子,你——你好歹吃點東西。怎麼這麼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就算你不管自己,也要管管肚子裡的孩子!”
白一心總算是暖和了過來,臉上也漸漸有了血色。她癟了癟嘴,委屈道:“我吃不下,太難吃了。”
萬媛雖是心疼,嘴上還是道:“有的吃就不要挑了,能吃就行——”她說着端起了那碗泡飯,撥拉了兩下。頓時一股嗖味彌散了開來。
白一心倒是反應快,立馬掩住了鼻子。萬媛看着她捏着鼻子眨巴着眼的機靈模樣,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一轉頭眼淚就啪嗒啪嗒掉了下來。
這欺負人也不帶這麼欺負的!萬媛咬了咬唇,沒有說話,轉身出了屋。
白一心倒是不甚介意。起初挨餓的時候,她還覺得餓得前胸貼後背,難以忍受。可是過了那一股餓勁兒,便沒了知覺。
她還記得大将軍臨行前的那一夜,是去了少夫人的房中。那是他第一次進少夫人的屋子,一待就是一夜。
直到他啟程了,白一心也沒見到他一面。聽萬媛說,大将軍吩咐,她有孕在身。還是留在府裡好好休息,就不必相送了。
那時候她隻覺得是因為他們前幾日吵了架,大将軍不想見到她。其實她也有些懊惱的,明明是不舍得他走,偏偏說不出口。反倒是因着小事發了些脾氣。
本來以為大将軍會像以前一樣,哄她兩句就算了。可這一次他一走,至今一封家書也沒有給她。
反倒是老夫人,老爺和夫人,甚至少夫人,都收到了他的家書。戰事吃緊的時候就一個月一封,不吃緊的時候可以一次寄回來好幾封。可信中絕口不提她,仿佛她和她腹中這個孩子從來沒有存在過。
白一心有時候回想起自己和大将軍相識到如今的過往,都覺得像是一場夢一般。如今睜開眼就是冰冷冷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