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毅帝微微歎氣,不是歲月染白的眉峰微微蹙起,渾濁的眼睛看向白晟甯:“身在天家,相比民間百姓有更多的無可奈何之處,也和平常的父子不太一樣,但父皇,父皇對你,也不算太差吧?”他有七個兒子,最寵愛的是太子白晟澤,其次,應當就是老四了吧?
白晟甯微微顫抖,似有些激動,又有些怅然:“父皇待兒臣是極好的。”
明毅帝又咳嗽了幾聲:“那、那邊好,這些年,他們一直覺得我更喜歡太子,就怕你們兄弟心裡有怨氣。”
白晟甯道:“父皇哪裡的話,三哥自幼便比兒臣聰慧,又是太子,父皇自然更倚重些。”
明毅帝咀嚼着這句話,覺得那種怪異感又來了。
小時候的白晟甯,分明比太子更加聰慧,太子本人也是承認的,隻是後來,老四便不怎麼顯露了,永遠比太子落後一步。
恍惚覺得,剛剛白晟甯的那些表現也像是一張假面,裝出來的。
或許是他老糊塗了,已經分不清是真還是假,罷了,還是等陸家老大回來再說吧。
明毅帝睜開眼睛:“你也聰慧,朕記得的。隻是,”他頓了頓,道:“君臣父子,向來是君為臣綱,父為子綱,朕知道,現在許多人進言要朕立你為太子。可朕若立你為太子,你方為太子,若朕、朕咳咳,朕不立,你就仍然還是甯王!”
“你、你、可、明、白?!”
白晟甯心一緊,膝行着後退幾步,伏地跪拜:“兒臣明白!”
明毅帝沒有将他喚起來:“隻要、隻要朕還在一天,你、你......”明毅帝說着說着,喉嚨裡發出“嗬嗬”的粗喘聲,渾濁得像是含了口痰,好一會兒,方才接着說完:“你就休想謀朝篡位、做那罔視君父的逆臣賊子!”
白晟甯趕忙磕頭:“兒臣不敢!”
明毅帝喘着氣,道:“最、最好不敢!”
旁邊的内侍連大氣兒都不敢出,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直到四皇子離開了許久,皇帝才緩下來,吩咐道:“把朕龍椅下面的卷軸拿過來,再拿個火盆過來。”
内侍領命。
明毅帝命人把那紙冊立太子的诏書展開,親眼看着它被扔進了火盆,直到跳躍的火苗一下子竄高,在逐漸熄滅。
他看着那已經化為灰燼的诏書,心裡有些想念周淮。
陸鴻參本來也是可信,可他的兒子查出老四通敵叛國了。
明毅帝相信陸鴻參對自己的忠誠,但他不知道陸鴻參會不會偏向自己的兒子,冤枉了他僅剩的能擔起大任的皇子。
陸鴻參是可信的,那陸裕卓呢?陸裕卓有沒有偏向哪個皇子?
明毅帝不敢把蓋了印的空白诏書交給陸鴻參,比起陸鴻參,他更相信周淮。
周淮是個死心眼,但他是明毅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明毅帝相信,隻有周淮一定會執行自己的命令。他沒有想到,這種時候,他身邊竟然挑不出一個能信任的人。
本來皇後可以的,可是皇後......
明毅帝的頭又開始痛了,那封空白的诏書終究還是沒有蓋上玉玺,就那麼睡過去了,睡過去之前,心想,明日要換個太醫了,明明一開始的時候,還說他的病已經沒有那麼嚴重的,多加修養就能好,現在卻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
白晟甯直到走出養心殿,才恢複了淡漠的表情。
老頭是什麼意思?他知道了什麼?今日為何無緣無故的收回了監國之權,還說那些已經記不清的事?對他好?這也叫對他好嗎?
呵。
白晟甯從喉嚨裡低低的發出一聲嘲弄聲。
他看了看天色,轉身去了另一個地方。
不多久,白晟甯便收到了一個紙條:诏書已毀。
此刻,白晟甯的臉上的表情再無任何掩飾,那雙俊雅非常的臉在夜色中已經變得猙獰可怖。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那死老頭的诏書明明已經寫了,怎麼會又突然毀掉了呢?
白晟甯突然又後悔自己之前沒有下手,若是在冊立太子的诏書寫完的時候就讓那老頭死了,那麼他就可以憑着那封冊立太子的诏書直接登基了。
可當時的顧慮太多,又想求一個名正言順,才遲遲沒有動手;當時那麼多大臣都支持他,也沒有動手的必要。
可究竟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隻過了一天,死老頭的态度又變了?!
難道是周錦悅又做了什麼?
不行,周錦悅這個女人太讓人不安了,可自己派去了那麼多人,都有去無回,那個女人身邊怎麼會有這麼多高手?
難道是王林家的死士?
白晟甯一想到這個女人就頭疼的厲害。
她怎麼還不死!!
可周錦悅平日出門都帶着人,甚至最近連門都不出了,他一時間竟然奈何不了周錦悅。在不知不覺中,這個女人已經有了足夠保護自己的力量。
白晟甯揉了揉太陽穴,緩了好一會兒,留下了另一張紙條,才出了宮門,卻沒有直接回甯王府,而是去了京城中最不起眼的一處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