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盤碰撞時發出的輕響讓他心裡猛地一緊。夏廣白幾步上前,伸手接住盤子:“我來。您歇着就好。”
“歇什麼,我還沒老到幹不了這些事!”爺爺固執地縮回手,盤子卻在微微發抖的雙手中險些失控。
夏廣白再一次接過去搖搖欲墜的碗碟,語氣裡透着幾分心疼:“我小時候沒少讓您操心,現在換我照顧您了。”
聽了這話,爺爺愣了,總算是同意讓孫子洗洗碗了,卻跟在他身後,帶着些不情願地歎了口氣:
“我以前救過那麼多患者,那麼多開顱手術都做過了,現在連個碗都洗不好,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
夏廣白開了水龍頭,水流聲和雨聲交織在一起。他将碗筷收進水池,在水中滴入洗潔精,浸得整個水池都是白色的泡沫。
他邊忙活,邊輕聲開口:“爺爺,您能好好在家,陪着我,就很有用了。您知道的,我這些年在英國很想家。”
這些話似乎讓老人釋懷了些許,不過他還是倔強地站在旁邊,用抹布擦着碗架上的碗碟。
窗外下着滂沱大雨,幾聲低沉的雷聲遠遠地滾過。夏廣白知道,這樣的時光可能不會剩許多了,所以更加彌足珍貴。
就在這時,手機微信發出聲響。夏廣白擦幹淨手,拿出手機來看:
少冰加糖:我們約明天晚上六點見面去超市,怎麼樣?
夏廣白自己沒有發現,他的唇角微微揚了起來。
“是你女朋友找你嗎?”爺爺注意到他的表情,“那個心外科的,叫什麼……瑞芝?”
夏廣白沒想到爺爺會提起這個,他手中的動作一滞,搖搖頭:“不是,我和沈瑞芝早分開了,分開了有兩年。”
“分開兩年了?”爺爺擡起頭,眉心微皺,像是意想不到。老人擡手揉了揉額頭,似乎在努力搜索着破碎的記憶,但很快又疲憊地垂下了眼睛,露出一瞬間痛苦的神情。
“嗯,她覺得我們不合适。”夏廣白安靜的語氣裡同時透出失落和釋然。他把最後一個碗沖洗幹淨,“别提這個了,我們出去坐吧。”
***
洗完碗後,夏廣白扶着爺爺回到客廳,又給爺爺泡了一壺熱茶。爺爺接過,手指輕輕撫摸着杯沿,視線落在茶水上,卻仿佛穿透了眼前靜谧而溫潤的時光。
兩人一起坐在客廳裡,夏廣白打開電腦上網,為爺爺訂閱最新一期的神經外科雜志。
雨聲依舊沒有停歇,輕輕敲打着榕樹的樹冠,像一聲聲歎息。
“廣白啊,”老人突然開口,語氣裡帶着幾分無力,“爺爺的記性不好,有些事記不清楚,也不知道還能幫你多久。我是不記得那個沈醫生的樣子了,隻是仿佛記得你以前并不是那麼快活。但是,現在看到你這麼懂事,在我身邊,我也就放心了。”
夏廣白合上電腦,擡頭看向爺爺。橘黃色的燈光映在爺爺蒼老的臉上,老人眼中流露出憂傷,卻更多是欣慰和關愛。
“爺爺,您現在能幫我的事情,遠遠比您想象的多。”夏廣白輕聲說道,語氣裡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我會一直在您身邊,照顧着您。”
***
翌日。
腫瘤科的醫學生們和住院醫師們總是黑壓壓的一大片,坐在辦公室裡。
夏廣白是海外進修醫生過來輪崗的,其實還沒有認齊全部人,但這裡的醫生們,自然都認得他——因為他這幾天和主任查房,做了好幾個操作,查房的問題也對答如流。
夏廣白的優秀就像衆矢之的,讓他在一衆醫學生和同級的住院醫師中顯得格格不入。
夏廣白在辦公室時總是獨自坐在一側,打中文病曆。
入職這幾天,竟然就隻有肖祺山主任,還有林俊城這個實習醫生主動跟夏廣白說過話。
林俊城是因為林糖心這一層關系;腫瘤科的肖祺山主任醫師,考慮的事情就多了。
肖主任有一次把夏廣白單獨帶到辦公室裡,竟然握住夏廣白的手說:“很榮幸見到你,夏遠嶺院長的孫子,夏志明教授的兒子,讓小夏醫生來我腫瘤科真是屈才了。”
“不,老師……我學到很多。”夏廣白謙虛道。
不過,夏廣白聽出來肖主任的言外之意,意思是自己的背景就像尊大佛似的,他們一般的醫生得罪不起。醫院裡也有辦公室政治的風氣,主任醫師的嗅覺最是靈敏。
外面的醫生們看到夏廣白和肖主任在單獨說着話,都對夏廣白投來複雜的目光。
“這樣,我們腫瘤科門診最近多了許多患者,你要不去做副主治醫師的任務,你周三周五去開門診?再向我和副主任彙報。”肖主任提議。
“開門診?”夏廣白沒料到他這樣說,愣住了,腫瘤科的病人情況大多比較嚴重,門診非常關鍵,要幫病人做好預防,講究一個發現得早,和死神争奪時間,這非常考驗醫生的臨床知識。
肖主任這個提議,是對自己知識的認可。夏廣白不得不承認,他對這個提議動心了。
***
下班後,雨水淅瀝。
“所以,你要去開門診了?我下周如果有腫瘤的問題的話,就可以挂号去看你了?”林糖心新鮮地問。
“哪有你這麼說話的,你别說你自己有腫瘤的問題。”夏廣白忙叫停她。
“腫瘤科應該不是你最喜歡的,積累一下門診經驗,以後你帶着門診經驗跳去喜歡的科也好。”林糖心由衷替他高興,她眼睛發亮地看着他說,連腳步都輕快起來,踏在濕漉漉的街道上。
這直截了當的話讓夏廣白微微笑了:“我也這麼想。我以後要帶着這經驗轉去急診科。”
這時兩人分别撐着一把傘走在路上,邊聊天,一邊走向江氏超市。他們約好去買菜,林糖心打算找找佟小蕊的治病線索。
“不過,當門診醫生的話,你會不會覺得孤獨?大部分時間就隻和病人說話,你原本就隻有一個人,同學和朋友都在英國,現在更是沒有機會和國内的醫生相處了。”林糖心擡頭看他。
夏廣白遲疑了一下:“我甯願和病人交流。我想那些住院醫生和實習醫生,都不是很想和我說話。”語氣裡帶着不易察覺的失落。
夏廣白覺得自己原本是個陽光和外向的人,交朋友不成問題,爺爺生病以後,他感覺到自己是變了一點。他現在隻覺得很疲倦。人家不想和自己交朋友,夏廣白也無意勉強。
林糖心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她其實想象得到,他們海外醫務人員都被國内的醫務人員排斥了,林糖心是被人看不起,夏廣白則是被人嫉妒。
“那還是多和病人說話吧,還能找到點當醫生的價值。”林糖心歎氣。
“暫時不說這個。”夏廣白說,隔着雨幕,他轉移話題,不讓迷茫和失落侵占自己的内心,“你這幾天看過的病例,那個厭食症的女孩子,應該是最棘手的吧?”
“我打好了治療計劃,但是總覺得有哪裡缺失了……”林糖心望着雨絲,“直覺告訴我,去了那個江氏超市之後,可能會有不一樣的發現。”
“那裡是有一家人,經常一起吃飯。那确實有個中學男孩。“夏廣白回憶道,“等會兒去,我也替你留意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