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靖也盯着這個名字,一股從未體驗過的情緒爬上心頭,像缭繞的火舌,一點點蔓延,直至将一片凍土熔化殆盡,裸露出底部細嫩的芽,撲撲騰騰開始生長。
他切回聊天界面,覆蓋鼠标的手灌了鉛,一時竟提不起來,挪到鍵盤上打字說些什麼。
蔣牧桐發的文字變成一隻隻小兔子,在屏幕裡跳來跳去:阿也不喜歡出門,那我把外面的世界拍給你,那個相冊,我設置了僅你可見,會一直往裡面添照片,國内的國外的。
桐山牛仔:我看到的世界都分享給你。
攤上牛仔:啵唧.jpg
看世界,在許靖也的人生詞典中從未出現過。他就像森林裡的小蝸牛,幾片葉子就是他的全世界。偶爾會從層層疊疊的間隙中窺得一角藍天,風送來花香,雨水交換訊息。葉片之外的紛紛擾擾皆與他無關。
而蔣牧桐是隻會畫畫的蝴蝶,停在葉尖上,試圖把世界描繪給他看。
馬爾克斯在書中寫:“情愛是一種什麼感覺?好像地震。”
此刻他所經曆的,是一滴雨水砸到葉片帶來的震蕩,是一場五級地震。
葵栀:貓貓抱胳膊.jpg
相隔三小時時差的澳洲宿舍,許承佑保持側躺的姿勢玩手機,手臂壓得有些麻,坐起來活動的功夫,對面蔣牧桐笑得跟朵花似的臉映入眼簾。
“嘶,你能别笑得這麼蕩漾嗎,我雞皮疙瘩掉一地。”他忍不住哆嗦了下,搓搓手臂,一臉嫌棄。
蔣牧桐收斂表情,擡眸投去一瞟,四肢指令錯亂般扭來扭曲,把好好的被子皺成一張廢紙,“跟你這種直男沒話說。”
“呵呵。”許承佑沒眼看,身體往後重重一趟,把手機舉到半空,“明天滑雪,不得錄個視頻給人家看看你的英姿啊。”
蔣牧桐一頓,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有道理,拍個第一視角的視頻,更有代入感。”
許承佑睜大眼側頭看他,邊點頭邊豎起大拇指,“牛逼,無話可說。”他把被子一拉,人卷進去,懶得搭理這個戀愛入腦的家夥。
第二天首次體驗滑雪,蔣牧桐謹慎且認真地聽從教練指導完,整個人俨然新生,渾身上下每個毛孔傾吐着躍躍欲試。
腳下一望無際的雪白,點綴着一小撮一小撮螞蟻般的人,山頂的寒風發出撕裂的猙獰聲,挑釁每一個裝備齊全的初學者。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躬身俯沖前,敲了敲胸口的相機,正對着比了個耶。下一秒如同一支離弦的箭,咻地往下飛。
“蔣牧桐!!”沒到一半,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響徹雪場。
蔣牧桐下意識回頭,鋪天蓋地的雪渣子迎頭砸下來,眼前一片黑。視線一受阻,身體立即失去平衡。緊接着一道猛烈的沖擊把他的驚呼斷在喉嚨裡,整個人霎時摔倒在地并急速下滑,滑雪闆沿路鏟起的雪渣滓全飄到他臉上。
眼睛糊得睜不開,嘴裡淨是碎雪,那叫一個透心涼。
“砰”一分鐘後,蔣牧桐撞上平地的護欄停下來。他艱難地爬起來,抹了把臉,用力甩動差點脫臼的胳膊,心裡攢了一萬句髒話,在觸到害人精時,火山噴發似的破口大罵:“草你大爺許承佑,你小腦發育不良嗎?練習那麼多次還能滑歪,你——”
剩下的話被許承佑毫無血色的臉堵回去。蔣牧桐手忙腳亂爬到他身邊,邊扶起他邊說:“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我靠,忘了你有心髒病,那還滑什麼雪啊。”
“沒事。”許承佑捂着心口深喘了幾下,等待身體裡不知道是哪的疼痛過去。他咽了咽口水,煞白的嘴唇發抖,卻不是難受,是氣的:“不是我的鍋,我旁邊一個傻逼,滑的時候拽了我一下,他自己倒是穩住沒事,把我搞失衡了,氣死我了,真斷胳膊斷腿,我告死他,靠,氣得我心髒疼。”
“你真沒事吧,要不去檢查下?”蔣牧桐看他一直捂着心口,不放心地說。
許承佑擺了擺手,直起身體活動活動胳膊,重重吐出一口氣,目光在蔣牧桐身上草草檢查了下,“你沒事吧,你要是出事了,我還得擔責。”
“胳膊痛腿痛算不算哦?”蔣牧桐一臉無奈,許承佑也是被人害的,他一腔怒氣被迫偃旗息鼓,隻能自認倒黴。
摸上胸口的相機打算删掉這段慘痛的經曆,結果隻摸到冰冷的衣服,“我相機呢?”
“啊?掉了嗎?”許承佑見他慌慌張張埋頭找東西,心裡一突,立馬加入尋找。
兩人沿着滑下來的路線,用滑雪闆一寸寸地翻找,還叫來其他幾個同學一起。可惜滑雪場很大,人非常多,就他們歇息的那小段時間,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個人經過這片區域。
來來回回找了三遍,最終無功而返。
“不好意思,我賠你一個相機。”許承佑扯住蔣牧桐的胳膊,歉疚地說。
“不是相機的事,裡面有我這幾天拍的照片,還有部分沒導出來。”蔣牧桐拽回自己的手臂,低着頭,嘴角下撇,皺起的眉心寫滿郁悶。
許承佑一怔,手尴尬地握緊插進兜裡,默默跟在他後邊,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說:“那我陪你重新拍一遍。”
旁邊的同學也搭話安慰:“是啊,就當再玩一次,沒什麼,相機讓許承佑賠你一個就是。”
“找那個拽許承佑的人賠啊,下滑途中還敢拽人,真不要命。”
“可能隻是本能反應吧,而且那一瞬間的事,許承佑估計都沒看清那個人的長相。”
“嗯,我被他拽懵了,那個人一溜煙就沒了。”許承佑語氣悶悶,蔣牧桐自顧走在前頭,背影蕭索,他忍不住喊了句:“蔣牧桐。”
“沒事啊,不就一堆照片,又不是回國了,回頭再拍就是咯。”
蔣牧桐停下腳步等他們走進,聞言啧了聲,“不一樣。”第一次和第二次的心情怎麼會相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