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不對!”隳柔狀似瘋魔拿起一個又一個小瓶聞,沒有一個是他要的,“錯了!都錯了!他在幹什麼!”
地上的毒師們瑟瑟發抖,為首一人強自斂住心神,“少宮主息怒!屬下使人仔仔細細探過了每一具屍體……不是每一具屍首身上都有殘存的粉末,眼前是所有的了……”
眼看隳柔面色陰晴不定,桌案上的物什均被掃落。
他早該想到的,離魂宮内人人受厭離控制,就算有人動了心思也隻會試厭離的解藥,怎麼會無緣無故想起血蓮香來。
厭離與血蓮香屬同根之毒,沒有厭離就沒有血蓮香,血蓮香由厭離而制作,有人在試厭離的解藥才會關聯上血蓮香,使隳柔誤解,眼看着那人制藥偏離了原來的方向——隳柔再也無法從這些粉末中嗅出令他心神一蕩的氣味。
“屬下找人試過,隻有被種了厭離的人才會因此喪命,會不會是與厭離相克的毒?”
這些藥始終沒有成功不是解藥,背後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下了藥之後,中了厭離的人會因此暴斃。
隳柔這才理了理雪白的衣袖,接過牽機遞來的拐杖,慢吞吞站了起來,清秀的眉眼染上天真,“到底是瘋魔了,不!應該是你瘋了。”隳柔居高臨下地躬身,潔白的衣擺垂在那毒師面前。
毒師恭敬地捧起隳柔墜地的衣擺,垂頭道:“少宮主,是屬下辦事不力……”
一柄尖刀直直捅進他露出來的後腦勺,攪碎了腦袋,毒師的身軀一瞬間僵直,隳柔施施然松了手,剛才捅那一下太用力手腕有些難受。
毒師的屍體倒了下去,一雙死青的眼還大大睜着,周圍跪着的人更加肅殺緘默。
老不死的狗殺了也罷。
他拿拐杖随手一點,“你說,這東西到底是什麼。”
隳柔轉身回了座上,地上被他一指的毒師驚恐擡頭,一張還十分青澀的臉上怎麼都兜不住懼色,他膝蓋動了動又瞥見一旁已經死透了的殓魔閣的閣主,“是……是厭離!”驚懼之下他隻好胡說一通。
其實一刀殺了才是痛快,該讓他們被厭離發動折磨死才好。
偌大的殿宇不多時便充斥着慘叫聲,有人痛的直把頭往柱子上撞,一下下去腦漿四濺猶不停歇。
茶盞被他摔碎,他慢條斯理地收拾了,手裡還拿着一塊碎瓷片把玩,許久才大發慈悲看了一眼殿内的慘狀,殓魔閣的人還是日子過得太好,比不上鬼域司的鬼面們能忍。
當然,也沒有他們有本事。
碎瓷片早已将他的手指割的鮮血淋漓,他卻還是用欣賞的眼神端詳那碎片。
“是……是藥……”一道微弱的聲音傳來。
說話的人同樣一張青澀的面龐,此時煞風景地爬滿了可怖的經脈,隳柔撩過去一眼,“再說一遍。”
“不是毒,是藥……”那些藥粉他經手過。
“你很不錯,殓魔閣歸你了。”
——
“你不懂,因為你從來都是一個人。”赤靈說完就任由自己倒進了水潭。
頭頂的樹叢裡,夏蟬叫的人心煩意亂,李近雪将剩餘的幹糧包好,一道水聲傳來,已不見了赤靈的影子。
“别動。”三七身形一如既往的穩,是在跟他說話。
李近雪也沒想救人,他慢慢走了過去。
他聽三七的。
李近雪剛一站定,三七便轉身走了,袍角帶起的風讓潭水有輕微的漣漪散開,卻連絲毫氣泡都沒有浮上來,就像來時般平靜,渾然不像剛掉下去一個活人一般。
從來隻有殷奉那般險惡陰毒之人才會把離魂宮奉為信條,沒人會喜歡待在地獄,自己的确不該管太多。
畢竟,這才是赤靈口中,她想要的“活路”。
三七微不可察呼出一口氣,連帶着胸腔滾燙。
樹冠下的兩匹馬正低頭嚼着地上的雜草,月輪此時也挂在樹尖上,三七步履沉着,歇也歇夠了,該趕路了。
“救命!救我!我不想死唔……我……救救……”
赤靈破出水面,終于開始掙紮。
李近雪還沒反應過來,一道勁瘦的身影掠過,三七已經跳了下去。
他掩飾地扭過頭,這倆人,還真是又别扭又情深。三七看起來是真迷上赤靈了。
李近雪隻當自己确實多餘。
英雄到底,不過情關。
隻是望向三七的眸子裡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渴望與求取。
三七毫不憐惜地把赤靈扔在地上,複又低頭擦着自己身上的水漬。
赤靈咳嗆着,朝三七,“我不會謝你。”說完又惡狠狠瞪了一眼旁邊神色空白的李近雪。
沒我的事啊?瞪我幹什麼?李近雪避開眼。
想了想又脫下來了自己的外袍,不好直接遞給赤靈,他先拿給了三七。
三七将衣袍一抖,遞給地上濕透的赤靈遞過去,“别謝,我受不起。”
真是神了,萬年冷靜的三七這時候好像也有些來氣,還真是……稀奇。李近雪專注于打量三七。
他看上去臉色有些不好,渾身濕透後氣質更顯砭骨,凝着水珠的深冷肌膚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冶麗。
李近雪喉頭有些發緊。
三七不自覺含着胸,收手的一瞬間被赤靈雙手握住了,三七眼眸微動,以為她要說什麼——
赤靈惡狠狠咬在三七虎口上,隻一下就滾了血珠。
再然後是赤靈滾落的眼淚。
三七抿唇,一時忘了抽手,赤靈濕發淩亂,原本秀麗的臉扭成一團,眸子是淬了毒的箭——她恨自己?好像不是,她眼裡的恨不是沖着自己的,可三七天生不是活在女人堆裡的,他不太能感受到赤靈的痛苦,他隻覺得赤靈一直在掙紮。
李近雪一把鉗住三七的手臂抽了回來,凝眸看着那道牙印,握了握他的手臂,這才發現三七并不在意,“無妨。”
女人真是麻煩。
樹後傳來倒地聲,赤靈剛把幹衣服套上身便一頭栽倒,痛苦悶哼。
三七快步過去,信手攏住赤靈還未穿好的散亂衣襟,他輕輕“啧”了一聲,興許也是覺得女人麻煩。
三七與李近雪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沉重,三七率先收回目光。
是厭離發作!
厭離自動一月一發作,須服用專門的藥丸壓制,隻是自己那枚留給了劉牧野。
難道,今夜她真的要死在這叫不出名的荒山上?饒是三七也沒了法子,隻能眼睜睜看着赤靈痛苦掙紮,皮膚下拱起鼓動的筋脈立馬将活生生的人變成了肢體恐怖的怪物。
“殺了我!啊——殺了我!我受不了,受不了了!”女人的聲音尖銳可怖,若是有人路過隻會被這深夜裡的叫聲吓得背脊發麻。
林間的飛鳥紛紛振翅。
赤靈艱難地支起上半身,痙攣的手指扯住三七褲腳,眼裡淚光破碎,青黑的眼下看上去猶如地獄爬出來的鬼,“我,我回不去了……羅唯青……啊——替我……”
她沒有說完,也沒人聽懂她的意思,厭離的痛這裡隻有三七還知道,眼見赤靈又難耐翻滾了起來。
可自己還能做什麼?這是三七從小看到大的場面,比這恐怖十倍的場景他都經曆過。
他突然有些厭惡自己的麻木。
三七像是亘古不動的老樹,站在原地乍然失了動靜和血色。
李近雪上前一步,心中隐隐有什麼頭緒,是什麼呢?
他突然站在三七面前,擋住地上的赤靈,尖銳的叫聲震得他心神發麻,他低頭看三七的臉色,敏銳地捕捉到他顫抖的嘴唇。
藥丸?李近雪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他沒有厭離,每月領得到的藥丸一直留着沒動。
他不假思索将自己從不碰的藥丸倒出來,手有些抖,他咽了咽,将東西塞進女人嘴裡。
這卻是三七從未預料到的,過去在離魂宮人人将傷藥與黑丸看得比命重要,若要讓人主動讓出來是從來沒見過也沒人做過的,所以三七才沒有第一時間詢問李近雪還有沒有。
三七深吸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腳都僵了,他略帶探究地打量李近雪,對李近雪方才的突然靠近有些不适,聲音沒有一絲溫度,“你給她了,那你呢?”
李近雪與他對視,實則在觀察他,“馬上回去了,我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