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察覺到三七好像頂了頂腮。

三七側頭，“不自量力。”

李近雪無所謂地笑笑。趁他偏頭又看了他幾眼。

體内平靜下來的赤靈反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鮮血，她看了眼不遠處的兩人，譏諷一笑。

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

“赤靈！”

赤靈懷裡抱着什麼東西，翻身上了一匹馬正将兩人甩在身後。

是三七從汝陰取出的物件。

李近雪的喝止沒有用，赤靈歪倒在馬背上越奔越快。

他感覺到身旁的人霎時變得越發冷了，好似看人一眼便能将人凍成冰生生敲碎。

三七眸色一度變得兇狠，周身凝了無盡的殺意。

那東西對他很重要。

李近雪安撫地看着他，立馬追了出去。

身後傳來呼呼風聲，不知是何原因，李近雪擅控馬也沒能很快追上赤靈，眼看着前面便是一道山崖，再往前沒路了，這時候赤靈再也坐不住摔了下來。

李近雪勒停了馬匹，翻身下來，下一瞬，三七便出現在了山崖上，他竟是憑輕功上來的。

隻見他堅決地朝赤靈伸手，“東西拿來。”

赤靈隻踉跄往高處跑。

李近雪生生将一句“瘋女人”咽下去。

從一開始，三七就不願動赤靈，饒是現在的情境下，他明明可以劈手将東西奪回來，卻沒有那樣做。

李近雪想知道他可以為了這個女人做到什麼地步。

“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他的聲音從來都有股讓人安定的魔力，隻是現在的赤靈早已失了神智，她滿腦子都是扭曲的畫面，她看到血泊裡的羅唯青，滿心滿眼的絕望。

誰也指望不上，沒人能幫我救他。赤靈終于洩氣般坐在懸崖邊，口中一直喃喃着。

又輕又細的夜風拂過三七額前的碎發，他一身濕衣才堪堪幹了，“也不難猜，為了你口中的‘羅唯青’？你想讓我怎麼做？我已經猜到他是誰了，他也在……”

“閉嘴！”赤靈蒼白的臉頰多了幾道樹枝擦出的新傷，看上去靡豔凄婉，她抱着三七的東西，絲毫沒有要還的意思，反而瞪着三七。

她從來沒有深想過為何三七會一路護着自己，甚至在任務期限将至時還由着自己鬧了一夜。

“鬼域司的三七啊，離魂宮牙齒最利的野獸，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的。”

“你騙我回去，是想殺了我！！！”她瞪大了血紅的眼。

三七眸子壓成一線，赤靈身後便是崖邊，聽聲音下面是湍急的河。

他可沒有把握在人掉下去之後還能将她救回來。

“可以，你可以不信我，也可以不回去，我不阻攔你，你先把東西還回來。”

赤靈一圈一圈将黑布揭開，露出了物件原本的樣子。

李近雪料的不錯，當日三七從汝陰老宅挖出來的，是一把刀。

那刀乍然出現在月光下，仿佛多年蒙塵沉睡的利器一朝鋒芒現世，帶着讓人不可忽視的刀鋒與殺意。

李近雪幾乎能聽見黑布揭開時帶起的鋒鳴。

可與蓮魄刀的詭異猙獰截然不同，這把刀通身中正雪亮，澄明清靜之氣迫人心扉，可以想見它的主人是何等的磊落坦蕩。

三七咬牙，眼看着刀被赤靈拿在手中不穩的樣子。

“化冰”重現人前，本也是三七不願的，隻是他也恍惚了，他到底該不該把刀從汝陰取回來。

赤靈不在乎這刀是何方神聖，她拿得艱難，“刀是好刀，可你怎麼能用呢？分明與你也不配。”

她說的沒錯，自己早已拿慣了蓮魄刀，那是殺人的刀。

那日離宮前，有人找到他，“幫我保一條命？”

“誰的？”

“赤靈。”

三七看也不看來人一眼，徑直走了。

隻是受人恩惠，有些忙說幫也是能幫的。

不過“化冰”，跟着自己有些可惜，他雖不喜歡勉強，有時也不得不勉強，三七聲音生冷，語氣重了幾分，“刀還我！”

“就像我跟羅唯青，我從頭到腳都配不上他，以前是，現在也是，明明是我棄了他啊……”

“我隻是想活得像個人，誰不想……誰不想啊！”

三七保持着手向前的動作，目光堅定，隻有三七身後的李近雪神情微微動容。

赤靈幽然一笑，将雪亮的刀鋒扔下了山崖！

一道人影快三七一步跟着刀撲了下去，竟是李近雪！

電光火石間，李近雪注意力全部在那柄刀上。三七隻指尖碰到了李近雪的衣角，整個人也跟着撲了出去。

赤靈扒住山崖上的岩石，眼睜睜看着兩人一前一後地撲下了懸崖，轉眼便沒了影子。耳邊沒了旁人的聲響，她頹然滑坐在地上。

這道崖不算很高，幾個呼吸間便到了底，好在李近雪在半空中時抓住了那把刀。

這刀一看就不是凡物，即便不是三七的東西他也不願寶刀就此失落。

重重砸進水裡，李近雪被水面拍的頭暈眼花，四肢百骸仿佛要裂開一般，他這才想起來自己水性不算很好，落水的一下太猛太重，他一時緩不過神，任憑河水湧入口鼻。

幽蘭似的水面泛着微光，像是混沌初開破進來的光暈，李近雪努力閉眼定神，這麼多死境都走過來了，他還不至于在河裡睡過去。

再睜眼時，閃着幽暗光點的水下是三七漆黑的眼和飄揚的發，他有力地鉗住自己手臂，往岸邊拖。

這是他第二次主動靠近自己，李近雪心裡莫名有些雀躍，他将懷裡抱着的刀換左手拿着，将被三七鉗着的手臂安分送過去。

黑夜裡的河流湍急，兩人習武多年，在水裡也不太狼狽，一時間隻剩水聲和喘息。

李近雪能感覺到自手臂傳來的力道，那是來自三七的不容拒絕，他确實習慣走在前面，就算是在水裡也不例外。

手中有些硬的手臂忽然掙脫，轉眼李近雪便越過自己朝前遊去。

三七也沒停頓，保持原來的速度朝岸邊去。

李近雪支着腿在岸上兀自喘息，渾身濕淋淋地淌水，“化冰”靜靜躺在一旁。

見水裡的三七靠近，李近雪不假思索伸手讓他搭一把，三七視若無睹，撐着岸邊出了水。

眼前閃過了掉下來時李近雪急切的背影和他在水下緊緊抱着刀的姿勢，三七藉由呼出一口氣躲開李近雪主動來抓他的手。

“你有時候挺沒意思的。”李近雪不滿地嘟囔，力竭的将兩手撐在身後，整個人變得疏朗随性起來。

在河裡嗆了幾口水，再加上日久奔波今夜又一連下了兩回水，三七喉間确實不舒服，三七拿手支着身子，咳了幾聲。

李近雪尋着聲音側首看他，他咳得有些狠了，逼得冷白的眼角染上柔軟飛紅，眼下的小痣也在顫巍巍，從來清冷的眸子裡覆了一層水光搖搖欲墜，泡了水的瓷白脖頸往下隐隐可見惑人的柔軟顫動，随着嗆咳聲微漾。

心弦猛地被重錘。

三七今日穿的淺色衣物。

李近雪腦子嗡嗡作響，倏地撇過了頭！

自己看到了什麼？他心慌地快速眨眼。

心跳聲卻越來越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