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雲黎捏了捏眉心,聲音有幾分嘶啞:“斐行涯,你已經幫了我一把,斐家不必參與到這些事中。”
斐家世代清流,亂世中尚有自保之力,何必摻合到這些容易掉腦袋的事裡。
況且她已經被剪斷羽翼,再無翻身可能,日後也不能給斐家帶來任何好處。
斐行涯有些生氣,一雙眼睛瞪着她:“你以為我是為了斐家嗎?你!”
但看到穆雲黎虛弱的模樣,又發不出少爺脾氣。
誰讓他的心上人滿腦子家國大義,又哪裡看得到小小的兒女私情?
氣悶地從闵文手裡接過剛熬好的藥,斐行涯隻敢硬邦邦地丢下一句:“喝藥!”
得知事情始末,郁熹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隻擠出一句:“你先好好休息。”
病人需要靜養,如今天色尚早,郁熹也沒急着回房,而是待在斐青珵房内發呆。
穆雲黎說的事離她太過遙遠,郁熹難以生出真實感,卻明白她對死去的雲黎軍,有着一片赤誠之心。
良久之後,她猶豫不定道:“斐青珵,或許我們可以幫穆雲黎送信回去?”
她身份再尊貴,也隻是凡人,一路上不知道會遇上什麼危險,先不論追殺,單是碰上鬼修就夠嗆了。
既然她以原主的身份活下來,那也是雲澤的子民之一,又怎能不對誓死護國的将士,生出一抹敬佩之心呢?
修士本不能和凡人牽扯過深,否則容易遭到天道反噬,但斐青珵看着郁熹閃着光芒的眼睛,怎麼都說不出拒絕的話。
“若郁姑娘想,那便這樣做吧。”到最後也隻能點頭同意。
郁熹原本還擔心斐青珵不答應,想了一堆勸說的理由,卻沒想他直接同意,反而有些許不安。
“若你有什麼顧慮,交給我便是,不用勉強。”郁熹想了想道。
定定地看着郁熹,斐青珵語氣溫和,卻不容置喙:“不勉強。”
關于郁姑娘的事,從來都不是勉強,是他甘之如饴。
被他這樣看着,郁熹不知為何心跳快了半拍,不太适應地側過頭。
“好,等晚上我跟穆雲黎提一下吧。”
視線依舊放在她臉上,斐青珵像是不願錯過她的任何表情變化,輕聲道:“若郁姑娘覺得不方便,也可歇在此處。”
郁熹對這個提議不免心動了一下,主要是她同穆雲黎實在陌生,和陌生人共處一室真是要了她老命。
但一想到下午她發紅的眼尾,郁熹緩慢地搖了搖頭:“算了,萬一穆雲黎晚上需要人照顧,斐行涯到底不太方便。”
見她眼裡盛滿了對另一人的擔憂,斐青珵摩挲了一下手指,喉頭滾動:“好。”
明明就在隔壁,為何他卻想再近一些?
入夜,郁熹回房時穆雲黎已經睡下,她同昨夜一樣歇在小塌上,卻怎麼也睡不着。
腦子裡一會兒閃過穆雲黎的話,慘烈的戰場仿佛近在眼前,一會兒又想起斐青珵,總覺得他這兩日有點怪怪的。
“郁姑娘,你睡不着嗎?”
低啞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郁熹下意識從榻上坐起,語帶抱歉:“打擾你睡覺了?”
一陣衣物窸窣的聲音後,郁熹感覺到她也坐了起來,穆雲黎帶着分無奈的笑意:“我本來就沒睡着。”
“斐行涯話太多,我被吵得不行,這才假寐片刻。”
郁熹弄不清她對斐行涯的态度,不由小聲:“他也是關心你。”
“嗯,我知道。”穆雲黎聲音裡的笑意略微加深:“他也奔波了好幾日,該好好休息才是。”
月光氤氲出屏風後一道瘦削卻筆直的身影,似乎消散了不少白日裡淩厲的氣勢,郁熹此刻倒不怎麼怕這位如刀鋒一般的大公主。
“送信一事,若你需要,我們也可以幫忙。”
穆雲黎眉毛微挑,訝然道:“若有姑娘相助,實乃我之幸,隻是修士不能過多參與人間事,姑娘此舉是否會有麻煩?”
察覺到她話裡的關心,郁熹更加放松:“隻是送信,應該沒什麼關系吧。”
“好,那就勞煩姑娘了。”穆雲黎身邊着實缺人,此刻也不過多推辭。
兩人都不是話多的人,确定這件事後,室内再次陷入寂靜,郁熹正想開口讓她早點休息,穆雲黎像是下定決心,緩緩開口。
“姑娘應該去過不少地方,可知雲澤的百姓如今過得怎樣?”
她被囚于深宮之中,即便貴為大公主也無能為力,這已經成為她的一塊心病。
哪怕知道答案不會是她願意聽到的,但她還是想親耳聽一聽。
郁熹沉默一瞬,如實道:“不太好。”
“鬼修禍世,視人命如草芥,鬼氣彌天蓋地,很多田地顆粒無收。”
吃不飽穿不暖,還要把腦袋拴在褲腰上過日子,怎麼看都很艱難。
穆雲黎苦笑一聲:“那你可知風陽城裡是什麼日子?”
“以國庫錢财同修士交易,讓他們保皇城平安。日日吃的是珍馐美馔,府上的舞姬跳了一輪又一輪,推杯換盞,好不快活。”
“任宵瀾人辱我百姓,吃我牛羊,還要對他們低三下四,極盡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