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也是渴望美好的，還沒完全被拖入黑暗。

哪怕他再控制自己，也難以做到不深陷其中，無謂的掙紮變成徒勞。

大腦裡的那根弦被彈來彈去，精神來回拉扯，可面對林航，他也想，跟随着自己的心走。

“好了，那就這麼定了。”林航徹底放開李銘，掰過他肩膀，推着朝前走了幾步，“以後我中午吃飯前會問你，你同意，就在教室等我，不同意，那就晚上在教室等我，可以吧。”

“……”李銘總感覺像是完成什麼任務一樣，但這種怪異感并不強，他“嗯”了一聲，算是同意。

林航心裡樂開了花，把李銘送到他們宿舍樓大門口，又朝另一棟樓走去。

關于李銘之前所在的城市和學校，他其實可以用手機直接查的，但要查的信息有點多，還需要篩查，他得找台電腦。今晚是不行了，明天跟老師和宿管阿姨說一聲，他不上晚自習，六點半放學就回家，用家裡的電腦查。

次日中午快下自習課前，林航給李銘發微信：中午我去找你，晚上我得回家。

沒過多久，李銘回複了一個不帶任何情緒的“嗯”。

一起在二樓點餐的時候，李銘連想都不帶想的，直奔賣包子的窗口，要了一個中等大小的素包子，一碗雞蛋湯，一碟小涼菜，林航就在他旁邊的窗口，一眼就瞟到了李銘的刷卡金額：五塊。

啧……就算借給他錢，帶他來食堂吃飯了，他也不願意多花。

既然吃不了油膩的，那在吃藥的前提下，還是能吃一些清淡但又營養的葷菜吧。

難道他真的不打算接受他和童澤的借款？還在盤算着把這筆錢還給他倆？

怎麼就一點高三生的覺悟都沒有。以後每天一頓午飯或者晚飯，他必須得帶李銘吃點好的，彌補另兩頓補不上來的營養。

林航在窗口點了一盤紅燒肉，一盤絲瓜炒蝦仁，一盤清蒸鲈魚，一盤炒素菜，一大份米飯，以他平時的飯量，這麼多是吃不完的，正好，可以帶着李銘一起吃。

兩人再一次走到靠近窗戶的位置，李銘看着林航餐盤裡的好幾盤菜，剛要送到嘴邊的包子停下了，他擡眼看向林航，皺眉問道：“你……你點這麼多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吃啊？”林航往嘴裡塞了一塊紅燒肉，邊嚼邊說。

“……”李銘震驚，“你吃得了這麼多？”

“吃不了，這不還有你麼？”林航夾了一塊魚放到李銘放包子的小盤子裡，“吃魚，清淡，保證你不會吐。”

“喂，我不吃你的。”李銘說着就要把魚肉給他夾回去，被林航及時伸筷子制止。

“别夾回來啊，你這樣是不禮貌的行為。”林航說。

“那你強買強賣就合理了？”李銘握着筷子的手用勁兒往上擡，“買了那麼多菜，然後讓我跟你平攤，是嗎？”

“靠，昨天我是故意那麼說的，不就是為了讓你拿出手機麼？你還當真了！”林航索性直接抓住他的手，把魚肉穩穩放在了盤子裡。

李銘當然知道林航昨天那麼做的用意，無奈之下，他隻能任林航把肉放下，“這一塊我也不會吃的，别再給我夾了。”

“那怎麼成？這麼多菜，我吃不完多浪費。”林航說。

“吃不完是你的事，誰讓你買這麼多，打包晚上吃。”李銘說。

“涼了啊！這裡又沒有微波爐。”林航說。

“你不是要回家麼，帶回家熱一熱吃。”李銘想起他在微信上跟自己說的晚上回家的事。

“啧……大老遠的。”林航撇了撇嘴，“我才不帶呢。”

“那你愛怎麼着就怎麼着吧。”李銘懶得給他出主意了，“總之，别打給我吃的主意，不然的話，一天一頓一起吃飯的機會，我會收回的。”

“诶，我發現你也挺會威脅人的。”林航就是不想順他的意，又夾了一隻蝦仁放進李銘盤子裡，“我作為朋友想讓你吃點有營養的，有錯麼？你怎麼就是不領情，仗着我的關心就為所欲為了是麼？”

“我是威脅你了，可這怎麼就是為所欲為了？”李銘直接放下筷子，“你不光借我錢，還買貴的菜讓我吃，還不讓我付錢，當然我也不想跟你平攤，所以我不想吃你的，但你非讓我吃，我憑什麼呀，憑什麼要白吃白喝你的東西？嗯？你給我個理由。”

“……需要那麼多理由嗎？我……我就是……”林航發現他倆總能一不留神就拌起嘴來，尤其在吃飯花錢這件事上。

“就是……想幫我。”李銘接下了他的話茬，“我知道，可是我的支付能力我自己清楚，你也不能仗着你有錢，就帶着我吃這吃那，讓我花你的錢，這不合适也沒道理你知道嗎？”

“啧……”林航抓了把頭發，有些煩躁。他總有種自己還沒長大，做事情不夠穩妥也不能完美解決問題的挫敗感，他的出發點是好的，隻是李銘接受不了罷了。

林航看着李銘同樣一臉不爽的樣子，知道以他那樣的性格，是斷不會接受自己每天這麼個“幫助”的，況且，他們還隻是普通朋友而已，林航沒有立場讓自己單方面付出，也沒有資格逼迫李銘單方面接受。

林航一直盯着李銘吃包子的動作，那魚肉蝦肉他就沒有動過。沉默片刻之後，林航終于想通，拿起筷子從李銘盤子裡又夾了回來，聲音裡帶着委屈，“我不勉強你了，夾回來就是。我吃不完打包，晚上帶回家。”

李銘本來以為林航會繼續跟他杠下去，誰知短短幾分鐘的功夫，林航就想通了。

突如其來的态度變化，讓他有些不習慣，但林航的做法是為他好，隻是方法不适合用在他身上。

兩人之間的氣氛還是有些微妙和尴尬，李銘擡眸看向對面沉默不語的林航，那種不習慣的感覺越發強烈，他還是第一次見林航委屈的樣子，作為學長，他有些後悔剛才說的話重了。

李銘喝了口湯，輕輕敲了敲桌面，“你這樣做，我感覺舒服多了，謝謝你能理解我。”

本來還處于低落狀态的林航，聽了李銘安慰性質的話，頓覺腦袋上空的陰霾都散去了。

他終于明白，李銘對他态度上的好轉，才是他真正想要的。要知道，像李銘這種萬年不化的堅冰，能軟下來安撫他，那可真是太難得了。

但面上，林航并沒有表現得特别明顯，因為他發現，自己委屈的樣子，對付李銘特别管用，現在還有點後續作用，他絕對不能放過。

林航表現出來的情緒依舊不太好，他幾粒幾粒地往嘴裡送着米飯，做出一副沒胃口的樣子，“可是，我看到你在食堂隻吃這些清湯寡水的東西，會擔心怎麼辦？而且，我哥他也不希望你這樣。”

“這……”李銘眨了眨眼，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樣吧，看在我叫你一聲銘哥的份上，你聽我一次。”林航說，“一天三餐當中，你哪怕隻有其中一餐，跟我一起吃的那一餐，給自己買點肉菜吧，你的胃口會好起來，身體也會逐漸适應的，我不會再逼你吃我買的菜了。當然，如果你願意賞臉吃兩口，我自然樂意，咱倆換着吃。”

林航見李銘依舊沉默，面帶猶豫，就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你還是不打算花我倆借給你的錢是吧，如果我分析的沒錯的話，你自己手裡的積蓄大概還有不到五千，是吧？”

李銘眨眨眼，頓了頓，點頭道：“嗯，你還猜得挺準。”

林航放下了筷子，決定好好跟李銘說道說道：“這不難，你那五千具體怎麼規劃的，我不清楚，但我猜你是打算花到高考結束之後吧，還有半年多呢，太緊巴巴的了，何苦呢。你每天多吃一點好的，半年下來也多花不出多少，頂多兩三千，那一萬都沒動，暑假找個兼職分分鐘賺回來，就能還給我們，哪裡用得了五年那麼誇張，你還有什麼壓力呢？可補充的營養，說不定真能讓你學得更紮實，高考多考十幾二十分呢。”

“嗯……”李銘沒反駁，他喝了口湯，敲了敲桌子，“你邊吃邊說，一會兒都涼了。”

林航很聽話地拿起筷子，吃了口菜又繼續道：“如果你信任我，我還可以給你介紹工作，比如家教什麼的，我哥給我當家教一年，課時費就不低呢，這種工作在正弘多的是。”

李銘聽着聽着，嘴裡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林航的話，他都有在認真聽，不得不承認，确實是有道理的。

其實昨天李銘就打算接受借款了，隻不過發現林航偷看之後，他氣不過罷了。

林航見自己的勸說起了顯著的效果，又加了把火，“所以說啊，你該花就花，每天多吃點，不能再瘦下去了。以後也别總想着還我倆，不到高考結束，我倆不接受你的還款。”

李銘沉默片刻，擡眸說：“行，我借，但是，我有個條件。”

林航挑眉：“你說，我聽聽是什麼條件。”

李銘：“我跟你們借錢的期限是一年，我會給你們利息，年利率你來定，我一會兒回去寫兩張欠條，簽上字給你們。”

“……”林航一陣錯愕，他怎麼也沒想到李銘的條件竟然是這個，這明明就是朋友之間借個錢而已，還是他倆死乞白賴非得借給人家的，結果卻反過來讓李銘做了主導，還付利息拟欠條，弄得這麼正式。

站在林航的角度，他當然是不希望這樣的，“銘哥，沒必要，我倆肯定不要你利息的，這又不是跟銀行借錢，不打欠條，太傷感情。”

“在我這裡，打欠條跟傷不傷感情，是兩碼事。”李銘的态度強硬，“這是我借你們錢的唯一條件，你如果不同意，那你剛說的那些，我都不會聽的，一天一頓的飯，也随之取消。”

“你這人……可真是把威脅用得溜溜的。”林航無奈，隻能同意，“行吧，你剛說利息我定是吧？”

“對，你定，但要合理，不能太少。”李銘提醒道。

“啧……”林航掏出手機查了一下民間借貸的利息怎麼定，把查出來的結果展示給李銘，“你看，咱們之間的借款利息沒有最低标準，隻要年利率不超百分之二十四就行。”

“……”李銘皺眉，這一點他是沒有想到的。

“要不，我定個年利率百分之一吧！符合利息範圍。”林航說，“本金一萬二，一年利息就是一百二，行吧？”

“太少了，哪有這麼低的。”李銘不同意。

“我就知道你會說低，我說百分之二，你肯定還說低。”林航關上手機，“那你定吧，看你自己想還多少呢，你自己說個最低利率。”

“那就八個點吧。”李銘說，“一共還九百六利息。”

“不行，太多。”這下輪到林航不幹了。

“五個點。”李銘又說。

“還是多。”林航一拍桌子，“折個中，年利率百分之三，我說了算，所以沒商量。”

說着，他還沒等李銘做出什麼回應，就大口大口吃起飯來。

李銘還想說什麼，但再糾結就太矯情了，索性閉嘴不說了。

他吃完包子，放下了筷子，想起剛才林航提過一嘴幫他找家教的事兒，問道：“林航，你能找到家教工作？正弘這邊家教工資大概多少啊？”

“感興趣啊？”林航挑眉看着他。

“嗯。”李銘應道。

“我沒做過家教，但是給我當家教的老師不少，童澤是最後一個，也是教我教得最久的一個。”林航說，“家教工資周結、月結都有，按課時費算的，這個有的公司定，有的是談出來的，我的那些家教老師一個小時最低一百五吧，也有二百的，看他們教得怎麼樣了。我哥的最高，一開始二百四，後來漲到了三百，扣除他們那個百分之十的中介費，不少呢。”

“這……不低啊。”李銘本以為一個課時最多也就上百塊，一聽童澤一個小時三百，着實有些震驚。

“呵……”林航笑了，“别人請家教給多少我不知道，但教我的話是可以達到的。我哥在教我之前，課時費也就一百多吧。課時費不是确定的，跟很多因素有關，我想給他漲就漲了，我媽見我成績顯著提高，還很樂意給他漲課時費。”

李銘聽出了林航話裡的意思，沒看他，“其實，課時費一百多也不少了。”比在快餐店打工的工資可高多了。

“多一點不是更好麼。”林航眼珠子轉了轉，“要不，你高考完來給我當家教？課時費你定，比我哥高多少都沒問題。”

“林航！”李銘睜大眼瞪他，“你那成績，全年級第一，你讓我給你當家教，開什麼玩笑？”

“你别激動！”林航順了順他胳膊，“我可以期末考試故意考砸，這樣，你就可以教我了。”

“你簡直……這個玩笑更過分。”李銘往後一靠，躲開了林航的手，“我告訴你，你這種故意找機會讓我掙你父母錢的行為，我絕對不同意。你想考砸，你就是考全校倒數第一我也不教你。”

林航看他氣鼓鼓的樣子就覺得可愛，他讪讪拿回手，“别生氣，逗你的，我哥好不容易把我教成這樣，我怎麼可能讓他失望。這樣，到時候，我幫你介紹介紹别的客戶，我有好幾個同學，上了高中成績都一塌糊塗的，正缺你這樣的學霸家教老師，你看行吧。”

李銘對林航寵溺的語氣，有些不習慣，但又好像不是第一次了，他别扭道：“到時候别整什麼幺蛾子就行。”

林航不解，“呵”笑一聲：“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對我有這麼大的偏見呢，除了那三拳，我對你做的哪一件事，不是認真的了？”

李銘突然語塞，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總之就是有種林航會故意制造機會讓他掙錢的感覺。

他看了眼時間，“還有十幾分鐘打鈴，你快吃吧，吃完回宿舍。”

這頓飯的量實在是太大，林航沒吃完，他去窗口要了一次性餐盒打包之後，才跟李銘一同離開。

當晚，林航一回到家，便幾步上樓進了卧室，打開了電腦。

他輸入關鍵詞“平化”，才知道這是個小縣城，屬于雲城市，從李銘的購票信息來分析，他每次放假都是在雲城度過，那麼，李銘姑姑家在雲城，而他高中是在平化縣上的。

之所以他沒從姑姑家來正弘市，而是從平化來的，大概是因為他在之前的高中還上過一個星期的課吧，他姑姑給他辦好轉學之後，他連雲城都沒回，就直接從平化坐火車來了這裡。

林航接下來開始搜索平化縣的所有高中，幸好這是個小縣城，搜出來的結果，高中一共有三所。

這就給他接下來的查詢減小了難度。

林航一所一所地把學校名字輸入到搜索框裡，點進貼吧，前兩所的貼吧裡貼子數隻有幾十個，他簡單浏覽了一遍，并沒有找到跟李銘相關的任何内容。

最後就剩平化三中沒有查了，林航輸入關鍵詞之後，心跳不由加快。

這是他目前唯一能獲取信息的渠道，一般情況下，大部分學校都是有貼吧的，再加上李銘那個長相那個氣質，絕對是校草級别的人物，任何學校都不缺花癡的女生，應該會在貼吧裡留下痕迹。

林航往下移動鼠标，光标停在了平化三中貼吧标題上，就在他即将點進去的一刹那，林航瞥見了搜索頁下邊，居然還有好幾篇新聞。新聞标題關鍵詞基本上都是“平化三中存在校園霸淩”的相關内容，下邊的詳細小字裡也都是持刀、暴力、猥亵等字眼，時間就在今年年初，距離現在快一年了。

林航心髒猛跳，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總感覺這些新聞跟李銘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