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抱着貓兒下山沒多久,山林間慢悠悠地晃出來一個老者,花須吊眼,看上去也有五十多歲了。
他雖然老了一些,形容氣質卻屬上乘,若不是穿了一身皂色的短打,簡直是傳說中隐世的高人。
他背着手站在籬笆牆外,看見了這一壇金華酒,再撿起花箋紙,看罷了其上的字之後,笑眯眯的拿在了手上。
“金華酒,很甜不辣,請笑納。”
山野之間,才有這種知恩還報的純質之情。老者推開了籬笆門,細心地關好,再看院中的草,已經長到了門坎。
猶記得剛來這裡時,草枯着,落葉鋪了一地,轉眼間,就又煥發了生機。
昨夜喊人修了籬笆,看來今日要來鋤草,再撒點葡萄種子,竹林後的池塘裡放些魚苗,夏天到了,總要過的舒服些。
山堂的正屋大敞着,往裡進,卧房的門也敞着,主人還在睡,淨室的水流了一地,像是沐浴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木桶。
老者名喚蕭固,祖籍金陵城江東門外的茶亭。闊别多年再回老家兒,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告老還鄉。
“……門前擱了一壇子金華酒,老奴提進來時,就覺得有趣——像不像話本子裡知恩還報的野兔松鼠,受了恩情,就拿些果子花生來報恩。”
蕭固人老了,話就多了起來,他觑着主人雖閉着眼睛,但顯然已經醒了,這便去卷竹簾。
“近來可睡的安生些?連老奴回到了山野之間,都覺得安心。”
屋外的日光随着竹簾的向上,迫不及待地湧了進來,照亮了床上那人的眉眼,許是宿醉的緣故,他臉上仍有些許醺意,醒了醒神之後,去淨室沖澡洗漱。
蕭固并沒有跟上去服侍,主人自打十五歲開始,就被派去軍中曆練,自理慣了,也不需要他過多服侍。
蕭固将屋子裡稍作收拾,接着将食盒裡的吃食一樣一樣地擺出來,他一邊布筷,一邊說起今日的見聞。
“從春分到清明,往後一個月都是晴好的日子,金陵城上下,都愛踏青春遊,老奴從和鳳鎮一路過來,看見了不少車轎,大多是往無想山這裡來。”
“金陵人呢,愛吃野菜,老奴到鎮子的集市上一問,嚯,一小把荠菜,快趕上肉價了!”
那人從淨室出來,仍穿了燕居的寬袍,他往椅上坐了,頭發還濕着,蕭固為主人挽起頭發,規勸他用飯。
“老奴眼看着主人瘦下去,實在是心疼……”
那人像是不想說話,一伸手将桌上那壇金華酒拿起,倒了一杯飲下,微皺了眉頭。
“太甜。”
能吃點喝點,蕭固就高興了,他拿起桌上那張花箋,笑着說道:“人家這紙上寫了,很甜不辣。江浙一帶無論酒食,總是要比北方綿柔婉約些,秋露白雖烈,傷身呢!”
那人的視線落在了花箋紙上,娟秀的字安靜整齊地偎依在紙上,令他想起了昨夜那個突然闖入的女孩子。
他吃了一口糖藕粥,也覺太甜,終于開了口:“大伴是金陵人。”
蕭固說是,“雖說十三四就去了上京,可年紀越老,金陵的風物人情在腦子裡就越清晰。”
“啊嗚是何意?”
蕭固一時沒反應過來,想了一會忽然拍手道:“叔父的意思。主人哪裡聽來的?”
這人就笑了。
蕭固知曉主人經受一場巨變,無心玩笑,此時見他笑了,也覺得心情愉悅。
“這兩日見着人了?可是那來報恩的野兔松鼠?”他遞上松子燒賣,笑着說,“老奴想着,幹脆在山上服侍主人,不然……”
“不必了。”他用了半碗粥便覺甜膩,隻将金華酒倒了一碗解渴,走出了房門,“你就安心在茶亭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