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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 9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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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哥哥給他收拾好東西,說從明天開始帶他出去玩。

他們帶了兩輛馬車,日常吃食都有,從清州往外走,四處求醫。

沈惟一經常喊哥哥,馬車外夕陽好看喊哥哥看,路過小攤聞着好香喊哥哥聞,見到好看的事務也拉着哥哥一起看。

到客棧休息,沈惟一貼着哥哥胳膊,仰頭時眼睛亮晶晶的,笑道:“哥哥,我想吃肉。”

哥哥說:“粉蒸肉紅燒肉和糖醋排骨都安排下去了,其餘的還想吃什麼肉?我叫人去買。”

沈惟一臉上表情突然變得好驚喜,“哥哥怎麼知道我想吃粉蒸肉紅燒肉和糖醋排骨啊?”

哥哥心酸地笑了笑,說:“惟一以前就很愛吃,沒變過。”

“啊,原來是這樣。”沈惟一拿腦袋在哥哥胳膊上頂了頂,撒嬌一樣,“不愧是我的哥哥,竟然連我喜歡什麼都一清二楚。”

他擡起頭,莊重而認真道:“我一定跟我哥天下第一要好!”

哥哥笑而不語,輕輕摸他的腦袋。

拜訪第一位大夫,有解決方案,隻是冒險,成功幾率隻有兩成,大夫不敢動手,推薦另一位名醫。沈沛白帶着沈惟一輾轉,踏上尋找另一位大夫的旅途。

夏季炎熱,并不是所有客棧都能住好,趕路太晚,很多時候隻能将就。沈沛白不放心沈惟一一個人單獨一間房,即使房間再小,也要沈惟一跟他睡一間,好在沈惟一很信任他,也很習慣跟他一起睡。

相處長了,沈惟一覺得自己是弟弟,越發小孩子心性,喜歡撒嬌。

“哥哥,我想要你抱着我睡。”

哥哥伸出胳膊,讓他枕在臂彎。

“哥哥,能抱緊一些嗎?”

哥哥抱緊了些。

沈惟一呢喃,“好喜歡哥哥。好想哥哥。”

第二位大夫,第三位大夫……第十位大夫,都束手無策。

在陸靖辰成親時打聽到的名醫都拜訪了遍,沿途打聽的也上門走了一遭,紛紛得到一句遺憾抱歉。

沈沛白不放棄,繼續打聽名醫,帶着沈惟一四處奔波。

他們上了竹船去寂靜之地找名醫,湖水清幽,船槳撥動水面攪起一汪青綠。

沈惟一講個不停,“我厲害着呢 ,有人要刺殺我們大将軍,被我識破及時救了大将軍,我還給大将軍出主意說我去刺殺那個不要臉的馮尋真,冬天那水凍得啊,差點遊過去就凍死了。”

沈沛白問:“馮尋真是誰?沒聽你說過。”

沈惟一心裡有所懷疑,“這都不知道?你是我哥哥嗎?我怎麼可能沒跟你說。”

哥哥解釋道:“你不跟我講戰場上發生的事,你說都過去了。”

沈惟一眼珠子轉了轉,覺得這理由有點道理。

“那好吧,那哥你現在想聽嗎?我可以給你講講。”

“想聽。”

“馮尋真呢,就是敵國大将軍,邊境就是他提出要攻占的,壞得很,我們私底下都叫他刀疤臉,因為他臉上有一道特别特别吓人的傷疤!”

沈惟一比比劃劃,“他真是壞透了,朝我們投火球,還放有毒的箭,好多人因為他這些險惡的招式喪命,我都差點活不了呢,呐,哥你看。”

沈惟一褪袖子,給哥哥看自己胳膊的疤痕,“有毒,所以一直不見好,還是大将軍給我把毒及時吸出去了,我才能捱到大夫給我醫治。”

哥哥心疼地摸摸他的疤痕,眼裡有淚光閃爍。

沈惟一沒注意,繼續道:“然後這馮尋真還想趁夜裡偷襲我們大将軍,幸虧我機靈,帶着大将軍躲過了。然後我就提出我要去暗殺馮尋真,我背着淬了毒的箭遊過江河,到了那邊冷得全身僵硬拉不開弓,我趕緊喝了幾口烈酒暖暖身子,進入密林爬上樹成功刺殺了馮尋真,導緻他們軍心不穩,大利于我們反攻回去!但是我卻差點回不去!那森林——”

沈惟一突然意識到什麼,心虛道:“我是不是話太密了?哥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吵鬧?”

哥哥以笑安撫他,說:“不會,惟一想說什麼便說,我聽着呢。”

沈惟一問:“哥不覺得我聒噪嗎?”

哥哥說:“是活潑。惟一從小就活潑可愛。”

沈惟一感到驚喜:“真的嗎?”嘿嘿嘿。

“真的。”哥哥問他,“那片森林怎麼了?是不是很危險?”

有人願意聽他說,高興着呢,沈惟一接着道:“是的呀!哥你不知道那裡藏着什麼,我要回去,就聽見狼嚎,起初我以為是敵軍故意吓退我們制造的聲音,但是也沒放松警惕,結果真有龐然大物從密林裡竄出,我猛地回頭一看,是狼啊!”

他講得繪聲繪色,講到最後眼睛睜得老大,手一直發抖,好似再次親臨現場,生死關頭與狼博弈。

哥哥抱住他,拍着他後背道:“沒事,惟一不怕,都過去了,惟一現在還好好的。”

沈惟一拍着自己胸脯,慢慢才感覺不怕,深呼吸鼻間獨屬于哥哥的香氣,覺得這香令人魂牽夢繞,好似每一個失眠的夜晚都想念異常。

他忽然無比确信,他能活着回來是因為這香。

好像還有一個人,一個他非常想念的人,似乎是愛,他有心上人。

可是除了被告知他有一個哥哥和兒子,沒人告訴他他還有心上人,哥哥也沒提過。

一定是深深埋在心底不被人知曉的愛人,他想,可能哥哥不同意他的婚事,所以他連哥哥也未告知。

可即使哥哥不同意他的婚事,他也對哥哥讨厭不起來。

他們白天趕路,找到大夫就去看病,晚上哥哥會給他買好吃的飯菜,還會買很多好吃的點心放馬車上以防他突然饑餓。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病,但一路上哥哥對他照顧有加,他的疑心漸漸消散,不知不覺就很依賴哥哥,從不懷疑哥哥會騙他,即使被帶去窮鄉僻壤鳥不拉屎的地兒看病,也不擔心自己會被賣掉。

第三十位大夫,仍毫無辦法。

哥哥深夜都在點蠟研究醫書,遇到有點希望的法子就摘抄謄寫,希望能給大夫看了有一點啟發。

沈惟一趴在床沿靜靜看哥哥認真翻書的側影,好似很久以前他們就這樣了。

“哥……”沈惟一輕輕叫着,“還不睡嗎?”

哥哥偏頭看向他的方向,收拾東西抱歉道:“打擾惟一休息了嗎?我這就熄燈去外邊看。”

“我不是這個意思。”沈惟一略顯糾結,“哥能上來陪我說說話嗎?”

“好。”

哥哥手摸到輪椅,正要自己上去時,沈惟一過來抱起來他。

“哥好像瘦了。”沈惟一說,“最近陪我出來找大夫太累了,吃不好,也休息不好。”

哥哥說:“哪有,我覺得沒瘦。”

哥哥陪他躺下,與他聊天,“惟一是不是太無聊了?我們明天就會換地方,到時候給你買好吃的。”

他又打聽到一個很厲害的大夫,雖然在天崇,但必須去。

“算了吧哥。”沈惟一忽然摟緊他腰,情緒低迷,“這都已經看了六十多個大夫,都沒人能治好我,我們不去了。”

雖說哥哥說的是帶他出來玩,但每到一個地方哥哥都會叫他去看大夫,他不知道自己除了什麼也不記得之外還有什麼病,但哥哥讓他去看,他就去了。

哥哥回抱他的後背,輕輕摸着他的腦袋,說:“得去啊,天崇與中都不遠,我們還可以去看看阿娘,惟一有沒有想阿娘呀?”

“想。”沈惟一低落道,“但我什麼都記不起,我不知道阿爹阿娘埋在何處。”

哥哥說:“我記得,我帶惟一去。”

沈惟一往他懷裡鑽了鑽,聲音悶悶的,“我們真的是親兄弟嗎?”

哥哥說:“怎麼不是?”

沈惟一嘟囔道:“我有點不想跟你做親兄弟。”

哥哥有些緊張,問:“為什麼?”

沈惟一難得的有些扭捏,“我好像很喜歡你,勝過了親人之間的那種喜歡。”他撓自己腦袋,低聲道:“我果然有病。”

好半天,都沒聽見哥哥回答。

他以為哥哥生氣了。

沈惟一緊張到手心都出了汗,忙想補救的辦法,想解釋他是開玩笑,希望哥哥不要生他的氣。

“我們不是親兄弟。”哥哥突然開口,“我們成親了。”

“什麼?!”沈惟一擡頭,驚訝不已。

“你、你就是來色‖誘我的!”可惡,還成功了,都成親了!沈惟一懊惱地鑽出哥哥懷抱,“戰亂是不是還沒有結束?大将軍在哪裡?你帶我來這麼陌生的地方,是不是想害我!”

哥哥眼睛濕潤,重新把他抱回懷裡,抱得很緊,下巴墊在他肩頭,解釋道:“沒有想害你,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好。”

沈惟一仰頭看見哥哥濕潤的眼睛,莫名安靜下來,不再掙紮,也不再對哥哥抱有敵意,反而愧疚心疼,不想看見哥哥傷心。

果然是愛,就算是色誘,也下不了手。可是,心尖上泛起的密密麻麻的痛感,好熟悉。他一定是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人。他看着沈沛白,這一定也是很重要的人。

可他孤身在世,誰讓他這麼放不下呢?

他們都說他有個哥哥,現在這個哥哥說他們成了親,被忘記的很重要的那個人,與眼前一定也很重要的這個人,是同一個人嗎?

腦袋好痛。沈惟一抱着腦袋埋入哥哥懷中,越想越疼,疼到身體都快痙攣。

“惟一,不要想了,不要想。”哥哥緊緊抱住他,輕摸他的後腦,“惟一不怕,哥哥在,哥哥抱着你呢。”

“哥……”沈惟一痛喊。

哥哥,是哥哥。

“哥,我腦袋疼。”沈惟一可憐兮兮道,“有螞蟻在啃我的腦袋。”

“不要想了,什麼也不要想。”哥哥像哄孩子睡覺一樣哄他,“記不起來沒關系,哥哥在呢,哥哥照顧你。”

沈惟一嗚嗚哭泣,眼淚橫流,“一輩子也想不起來的話怎麼辦呢?”

“沒關系,哥哥照顧你一輩子。”哥哥承諾道,“我盡量活長一些,陪你久一些。”

沈惟一抹掉眼淚,說:“哥哥抱我,抱緊一些。”

已經很緊了,他還希望更緊一些。

“我不想跳崖,跳崖摔得我腦袋很疼。我讨厭打仗,讨厭流血犧牲,我想我哥哥,我想回家。”

沈惟一痛哭。

“不要當大将軍,我要我哥。”

他抱着哥哥哭了一晚上,天亮後啟程去天崇,馬車上一直躺哥哥懷裡昏昏欲睡,連給他買的用來路上解饞的叫花雞都沒有吃。

沈沛白四十歲。

天崇大夫也沒敢冒險,推薦他們去往更遠的北方,那裡有處懸崖,底下住着世外神醫。

神醫隐世多年,山崖險峻,密林危險,沒幾個人能找到他,更别說請他醫治。

沈惟一被要求好好躺着不許出去偷聽,但哥哥回來時臉色不怎麼好,他猜測又沒好消息,所以哥哥失望。

沈惟一安慰道:“沒事哥,我腦袋不疼了,我們不要找大夫了,我們回家吧。”

哥哥勉強一笑,說:“有辦法,惟一不急,我再去找找。”

哥哥頭發已經白到肩背,新長出的沒有染過的白發混雜在一衆青絲中,似乎一路走來白發比以往更多。

沈惟一開始研究把頭發變黑的法子,每天哥哥翻醫書時他也在旁邊找染發的辦法,兩人都很認真,誰也不打擾誰。

直到哥哥脖子疼,仰頭時發現他好久沒吭聲,才問問他在幹什麼,他脫口而出:“哥頭發又該染了。”

沈惟一從邊境回家後哥哥的頭發一直是他在弄,清洗,染發,束發,都是他來完成,絕不讓一根白發冒頭,弄起這種事來得心應手,現下失憶,忘了染發的法子,但記得要給哥哥染發。

啊,找到了……

轉頭就去燒火,丢一根柴進去,忽然心癢癢,把他哥弄竈前坐着,笑眯眯道:“哥燒火,我做飯。”

忽然又要做飯,明明剛吃過。

哥哥哭笑不得,一邊添柴,一邊提醒:“鍋加熱後會很燙,小心一些。”

沈惟一很激動,躍躍欲試,“知道呢知道呢,我又不是笨蛋,哥還不放心我?”

忽然心癢癢,鼓起勇氣問:“既然我們已經成親了,哥能親親我嗎?”

沈沛白便親親他臉頰。

沈惟一又道:“再親一下可以嗎?”

沈沛白親他兩下。

沈惟一滿意,回到鍋前繼續做飯。

被迫多吃一頓,哥哥有些撐,胃裡難受,夜裡泛疼,實在忍不了咳嗽出聲,咳裡帶血。

沈惟一吓壞了,天不亮就進山找神醫,山裡多是峭壁,一路走一路摔,身上到處是擦傷,萬幸找到那座茅屋,沈惟一言辭懇切,跪下請求神醫救他哥哥。

好不容易出山,看見哥哥着急地在進山的小路上聲聲呼喚他的名字。

也是,走時隻聽說哥哥病情不易治好,已經病了很多年,沈惟一覺得神醫能治好他哥,悄悄來找神醫,沒和哥哥說一聲,哥哥醒來找不到人,自然着急。

可神醫雖是神醫,卻治不好頑疾,根治不了他哥哥,隻能救他。

哥哥已經很滿足,在聽了神醫讓找能長久休息的地方時詢問能不能回清州,此時已近年底,算算日子,家中孩子該出生了。

索性不差這一時半會兒,況且神醫的法子是要在腦袋上開一道口引血,風險很大,不如等過了年再治。

趕回清州時正好還有半月過年,舅母和嫂嫂都在這邊照顧兒媳,魏鳴去關口接人,見沈惟一還是什麼也記不起的樣子,潸然淚下。

沈惟一輕輕捶了一拳魏鳴胳膊,說:“多大人了還哭鼻子,丢不丢臉?”

魏鳴抱住他不放,好傷心的樣子。末了抹抹眼睛,強裝無事道:“誰哭了?你給我孩子見面禮準備了嗎?馬上要生了,你和阿爹都得準備禮物。”

沈惟一趕緊遠離魏鳴,和哥哥走在前面,說:“哥我們快走,這兒子太貪心,家業都給他了,還要我們兩個窮光蛋給準備禮物。”

邊說邊往後一輛馬車看,魏鳴頓時懂了,去後一輛馬車上翻,果然翻到不少稀罕玩意兒,多是哄孩子的玩具和新衣服,還有給兒媳的口脂和漂亮發簪。

魏鳴忍不住,也不想忍,一回家就偷偷哭着問沈沛白到底能不能治,得到已找到神醫可以試試時才敢松一口氣,轉頭堅強笑着,說:“阿爹你看家裡,我打理得還行吧?莊子也很好,沒出差錯,親爹偶爾會來幫我,不然我真是忙不過來。”

家裡一切安好,沈沛白凝望家中一磚一瓦,原來不知不覺已經過了這麼久。

他回道:“很好,以後家裡大小事都可以完全交給你,我很放心。”

魏鳴笑了一下,拉着他手說:“還沒給孩子取名字呢,夫人讓我取,我親爹讓我和我夫人取,我親娘讓阿爹取,祖父和外祖父讓阿爹你和沈惟一取,取名這麼大的事,都沒個主意,現在也沒想好,阿爹幫我想想辦法該讓誰取?”

馬上要生了,是該給取個名備着,沈沛白想了想,說:“那就大家都取個名字,到時候孩子出生了抓阄,抓到哪個就是哪個。”

魏鳴一聽,恍然大悟,“這個辦法好!我怎麼沒想到!”

孩子是在除夕夜生的,家人團聚一堂,正吃得高興,忽然變故,匆匆去請穩婆趕來,幸好母子平安。

是個男孩子,很健康,小手在揉起來的紙團中抓啊抓,抓到其中一份緊緊捏着不放,魏鳴打開一看,是沈惟一取的,魏桉。

舅舅當即一聲“好!”帶頭鼓掌,說:“日後這孩子便叫沈桉了。”

沈惟一有些迷糊,雖然沒想過會抓到他取的名字,但他也是認認真真翻了書籍選的名兒,他怎麼這麼幸運啊……轉頭看看哥哥,哥哥摸摸他腦袋,笑說:“惟一有孫孫了。”

沈惟一問據哥哥所說他該喊舅舅的人:“舅舅,為什麼姓沈啊?”

現在的他在舅舅眼裡也跟個孩子差不多,舅舅也摸摸他腦袋,笑道:“懿懿和惟一的孫孫,就該姓沈啊。”

沈惟一不是沒想過孩子姓沈,隻是魏鳴畢竟不是親兒子,萬一魏家介意怎麼辦?取名時他還問過哥哥怎麼取,哥哥也說不管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都是表哥的孫輩,還是跟表哥姓比較好。于是他點頭說好,先在紙上寫下魏字。

現在孫孫跟他們姓了,舅舅還不介意,沈惟一看看兒媳,看看舅母,看看嫂嫂,再看看表哥,居然都朝他笑哎,都不介意!

沈惟一覺得好幸福。

然後他們打開其他紙條,除了沈惟一和哥哥取的姓魏,其餘人取的無一例外都姓沈。

沈惟一喜愛極了這個小孩兒,無關乎姓氏。

過了年,該動腦治病,沈惟一舍不得放下孩子,抱到最後一刻。聽說動腦風險很高,他有些害怕,問哥哥能不能不動。

哥哥沒告訴他不動會影響壽命和身體健康的真相,隻說:“我希望惟一能記起以前的往事。”

沈惟一害怕,想讓哥哥陪着,可是神醫說會很血腥,他就舍不得讓哥哥看到那些。

他最後擁抱哥哥,盡力扯出一個天不怕地不怕輕松惬意的笑來,安慰同樣假裝鎮定的哥哥。

“哥别擔心,我很快出來,到時候我就能記起以前的事了。”

“嗯,不怕。”哥哥點着頭,竭力控制,但聲音還是有些抖,“我一直在外邊等着,不會離開,惟一不怕啊。”

沈惟一鄭重點頭,松開哥哥,回身走進房間。

房門被人緩緩合上。

沈惟一偷偷留了紙條,若治腦失敗,希望哥哥不要太傷心。

一天一夜過去,神醫筋疲力盡出來。沈沛白大氣不敢出,由着表哥替他發問情況怎麼樣。親眼見到神醫點頭,這才恢複呼吸,恭恭敬敬向神醫拱手道謝,吩咐人安排神醫吃飯歇息,随後再也忍不了,着急進屋,見到心心念念的沈惟一。

床上躺着的人腦袋上纏了厚厚一層紗布,等待醒來的日子很難熬,沈沛白心神恍惚,常常會有沈惟一已經逝去的幻覺,時不時就得把手指頭放沈惟一鼻下探探呼吸。

提心吊膽,徹夜難眠,沈惟一還不見醒。

沈沛白不敢離開,日日夜夜都要親自盯着才行,偶爾會抱着沈桉哄睡,孩子睡着了,繼續看沈惟一。

某天深夜,他照舊趴床前閉目休息,忽然感覺握着的手動了一下。

擡頭一看,半睜着眼虛弱的沈惟一笑眯眯地喊:“哥……”

沈惟一三十一歲。

謝天謝地,記起了所有。因為記憶缺過,沈惟一時常擔心自己還會失憶,擔心今日事明日忘,因此随身帶有一本本,什麼都要記一記。

今日哥哥給他看腦袋上的傷口了,說剃掉的那一小圈頭發完全看不出來,不會影響他的美貌。

沈惟一唰唰唰寫。

沈沛白養的花兒該除草了,得用專門的小鏟子,不能用大鏟,會傷到根莖。沈惟一叫人來除草,繼續在本上寫,連叫的哪家花農都要寫清楚。

沈沛白說:“這種小事就不用記了。”

“這不顯得我心細嘛?”沈惟一歪嘴,得意笑着,“怎麼樣哥?娶我不虧吧?我可不比姑娘家差。”

“是啊,不虧。”沈沛白說,“你剛來家裡時,我聽舅母說過要把你當女孩兒養。”

沈惟一正傻氣地笑着,突然“啊”了一聲,小聲問:“哥不會真把我當女孩兒養的吧?”

“怎麼可能。”沈沛白淺笑,“我沒同意。”

沈惟一細想一下,也是,哥哥吩咐人給他做的衣裳,全是男子款式,給他買的玩具,全是男孩兒玩的,或者男孩兒女孩兒都能玩的,也沒要求他不能出門隻能待在深閨待嫁。

沈惟一決定展現自己陽剛的一面,對着角落裡的桂樹說:“哥,我能一拳把這棵樹幹倒!”

手握成拳剛沖出去,被另一隻手溫柔包裹,沈惟一差點沒收住勁傷到他哥,着急道:“哥手疼不疼?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沒事,不疼。”沈沛白無奈笑着,“好端端的把樹幹倒做什麼?手不疼嗎?樹長到現在多不容易。”

沈惟一收好本本和筆,笑道:“那我要是說,我之前一拳就能捶倒一個敵人,哥你信嗎?”

沈沛白點頭:“我當然信啊。”

沈惟一很驚喜地笑問:“哥你真信?”

沈沛白也笑:“信啊。”

沈惟一表情得意,下巴快揚到天上去,“我可沒撒謊,我真的一拳把人幹倒過,那個人太可惡了,想偷襲被五把紅纓槍困住的鎮國大将軍,我手邊又沒趁手的工具,隻好沖上去一腳把他揣倒,但我也摔了,他還想來,我就一拳揍飛他,鎮國大将軍脫手了轉身來救我,然後我們以二敵十,還赢了呢!”

一拳把人揍飛,不用問也知道用了多大力,沈沛白摸摸沈惟一手指翹起來的那塊骨頭,心疼道:“當時肯定疼壞了。”

沈惟一搖頭,“沒注意疼不疼了,就記着得趕快逃命,後面好多人追上來了呢。”

他讓将軍先逃,将軍讓他先逃,最後互相攙扶逃命,終于等來援軍,稱得上死裡逃生。

“好了哥,真的不疼,我多有福氣呀,怎麼可能死在戰場上,我從小就被說有福氣,運氣好着呢!”

沈沛白不時摸摸他腦袋,仍在擔驚受怕,好在恢複很好,活蹦亂跳,并無影響。

沈惟一經常抱着沈桉笑嘻嘻地說:“我都還記着呢哥,你帶我去看大夫,結果我一腳踩到鴨屎,你很嫌棄,但不得不裝作不嫌棄,不然怕我生氣走掉不好找。”

“還有還有,我實在想要親親,問哥能不能親親我,然後哥就親我啦!好幸福!”

懷裡抱着小孩子,好可愛的小孩兒,沈惟一心都要融化了。

穿着紅肚兜的沈桉已經會嗚嗚啊啊表達情緒,嫌抱着太熱,要下來,沈惟一把他放地上,他飛快爬走,圍着沈惟一爬來爬去。

沈惟一笑着,歪頭親一親哥哥的唇。

沈沛白撥開沈桉爬行道路上容易磕到碰到的硬物,問:“怎麼那麼喜歡親親?”

沈惟一笑彎了眼,說:“就很舒服啊,很喜歡跟哥親親。”

沈沛白笑了一下,主動親一下沈惟一嘴唇,問:“什麼感覺?”

沈惟一傻樂,嘴笑成薄線,幸福道:“感覺骨頭酥酥的。”

然後小雞啄米似的一直親親,親不夠。沈桉看見了,爬他們中間仰頭也要親親,沈惟一親親沈桉側臉,用臉蹭蹭他肉嘟嘟的小臉,把小孩子哄得咯咯咯笑,小手小腳亂踢。

孩子送去喂奶了,沈惟一收拾孩子弄亂的玩具,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的東西,心血來潮要翻翻,翻到一頂小帽子,小老虎一樣,冬天戴上可暖和了。

沈惟一把虎頭帽往腦袋上一壓,戴不上,隻能虛虛的壓在頭頂。

“哥,看我。”

沈沛白正在撿沈桉亂扔的玩具,聽見聲音擡頭,沈惟一正拽着虎頭帽兩邊掉下來的毛絨絨的小球搖頭晃腦逗他笑,像極了沈惟一兩歲時也是這樣搖頭晃腦逗他笑。

沈沛白笑道:“多大了,還這樣玩。”

沈惟一道:“我可不大,我小着呢,戴上這頂帽子,我就是小孩子。”

換一頂小帽子,更小了,一點也塞不上,沈惟一隻能放手指上頂着,彈一彈帽頂凸出來的小鹿棕色的角,換一頂,潔白的小白兔耳朵又長又軟,不敢想象戴上得多暖和,還好看。

翻下一個小箱子,翻出一些小鞋子小襪子,還翻出了開裆褲!慌忙藏好,羞得讓别人都出去,這才重新舉起開裆褲打量,新奇道:“哥,你就給我穿這個啊?”

沈沛白看一眼,道:“小孩子都穿這個。”

“好吧。”沈惟一向羞恥妥協,“那我冬天冷怎麼辦?這屁股都漏外邊。”

“我抱着你呢,不冷。”沈沛白道。這就是冬天穿的,夏天穿肚兜,整個屁股和後背都漏外邊很涼快,在地上随便爬一爬沈沛白就得給他擦洗,比吃飯的碗還幹淨。

“好吧。”沈惟一把開裆褲塞回箱子裡,“宋銳哥說我都睡床底下去了。”

可不。沈沛白說:“後來毯子都鋪床底下去了,就怕你還爬去那底下睡。”

沈惟一晃着腦袋,得意道:“哼哼,我就愛爬。”翻出以前的布老虎玩具,“嘿嘿!過家家!”

他小時候很喜歡玩過家家。

“小勺子!”沈惟一忽然驚喜,“還有一個木碗!”

他拿着小勺子與木碗跑過來給沈沛白看,沈沛白說:“都是惟一小時候用過的。”

“這麼小一個呀。”小勺子放在手心小小的,短短的,碗也好小,還沒手掌大,“我明明記得很大的,比我手還大,我一低頭,腦袋都能裝進碗裡。”

沈沛白被這話逗笑,“你那會兒太小了,腦袋也很小。”

“現在腦袋也不大呀。”沈惟一把碗對着光照翻來覆去看。

繼續翻翻,“還有小筷子。我的大筷子呢哥?”

沈桉玩具已經收拾好了,沈沛白合上箱子放一邊等沈桉晚上來玩,這才有功夫陪沈惟一翻他小時候的玩具,聞言道:“哪有什麼大筷子,你非鬧着用跟我一樣的筷子,就把你小筷子收起來了。”

沈惟一剛學會用筷子那會兒,興奮得很,非要自己夾菜,手太短夠不到,沈沛白隻好把菜都放他跟前,吃了一會兒,他忽然扒拉沈沛白的手,擡頭把腦袋湊過去問:“爹爹,你碗裡有什麼呀?給我看看呀。”

沈沛白把自己碗給他看,都是些青菜,蘑菇,他視線移向飯桌,晃着腳,哼着歌兒,也給他自己夾青菜和蘑菇。沈沛白吃什麼,他就跟着吃什麼。沈沛白說:“惟一長身體,多吃點肉肉。呐,孟叔特意給你做的肉丸子,再啃一個。”

小孩子便大口大口啃肉丸子,嘴巴鼓鼓的,吃的飽飽的。

“不對不對!沒有小筷子!我明明是要哥喂我,怎麼能是我自己吃呢?”沈惟一覺得不對,哥說的跟他記憶不符。

沈沛白解釋:“因為惟一那會兒已經很大了,四歲多,得學會自己吃。”

剛開始每頓都得沈沛白喂,從小養得嬌,不願意自己動手,沈沛白覺得該讓他學會自己吃,就慢慢教,總算讓他學會自己用小筷子。

“好吧,可能那會兒太小了,我沒記住。”

忽地想起什麼來,驚訝問:“哥你印章還在不在?我小時候經常拿你印章玩,我沒有闖禍吧?”

沈沛白把沈惟一翻亂的東西一一整理,感到好笑道:“我都不好意思說你,你那會兒往身上蓋了很多章,弄得像封印一樣,還咧着嘴笑,看見我要奪印章,手腳飛快,硬是多蓋了幾層。”

“我怎麼不記得?”沈惟一疑惑,“哥你是不是在騙我?”

沈沛白說:“不信你問宋銳,當時宋銳和阿爹幫着我洗的,你沾上水就是條魚,我逮不住你。”

“那再蓋一個呢?”沈惟一用臉蹭蹭沈沛白,“哥,再給我蓋一個呗。”

沈沛白拿出印章,在沈惟一臉頰蓋一個。

沈惟一立馬把另一邊臉偏過去,“這邊也要蓋。”

沈沛白如他的願,繼續蓋一個。

沈惟一嘟唇,嘴裡鼓滿氣,把兩邊臉頰鼓起來展示炫耀,這張臉太顯小了,完全就是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在撒嬌,怎麼嘟嘴都很和諧。

他嗯嗯嗯地看着沈沛白的手,沈沛白了然,輕輕戳戳沈惟一臉頰,把他嘴裡的氣都戳漏掉。

沈惟一嘿嘿嘿笑,說:“換哥了,快嘟嘴。”

沈沛白鼓起臉頰,任沈惟一戳戳戳,把裡面氣都戳漏沒了,然後聽見沈惟一恣意明媚的笑。

沈沛白四十一歲。

再有三個月是沈桉周歲,他們提前給沈桉準備禮物和新衣服,同時迎接除夕夜的到來。

冬日天冷,給沈桉的衣服不僅要暖和舒适,還得好看,沈惟一跟他哥出去采購,看見任何好看的都想給沈桉買一買,最漂亮是一對虎頭鞋,上面小老虎的眼睛栩栩如生,明亮活潑。

沈惟一說:“這個我也有,前些日子我翻到過!”

叫人包好虎頭鞋,再随便逛逛,該回家加工。

小孩子的冬衣不能太沉,羽絨不能漏外邊,不然沈桉會抓了吃。夜裡沈惟一點燈把新買的冬衣外邊添一層棉布,再加上星星刺繡,弄得很漂亮。沈沛白随口誇了一句:“惟一的手比姑娘的還巧。”

“哼哼,那是當然。”沈惟一嘴角快笑歪過去。

沈沛白繼續疊沈桉的小衣服,好半天,擡頭一看,沈惟一還在笑。

沈沛白忍俊不禁:“有那麼好笑嗎?”

沈惟一道:“你誇我了呀,我開心。”

“這麼開心?”沈沛白問,“還想聽什麼?我再多誇幾句。”

不用誇,這句話已經夠高興了。

沈惟一恣意道:“那我得留着,不開心時再讓哥誇我。”

沈沛白笑:“這麼有遠見?”

沈惟一道:“那是。”

又被誇了,嘴角都降不下來了。

沈桉周歲與除夕是同一天,家裡來了不少人。沈桉姑姑與小叔争着要抱他,表哥表姐追着搶他,更别提家中其他長輩,一個個樂呵呵地排着隊想抱一抱。

收到的禮物更是數不勝數,輪到沈惟一了,手往身上一摸,壞了,早早就準備好的大荷包不見了!

想是前些日子随哥哥出去采購丢的,幸好準備有新衣服和玩具,否則到他時兩手空空,真就丢臉丢大了。

沈桉五官長得像他阿爹,也有幾分像沈沛白,白白淨淨可可愛愛,脾氣也像極了他阿爹,愛玩,喜歡搗蛋。

家裡親戚多,沈惟一和表哥在廚房忙碌,另外有幾個男子也來幫忙,沈桉小姑抱着沈桉在家裡到處跑,一不小心來了廚房,沈桉看見燒鴨就不走,目不轉睛,在他小姑懷裡一陣撲騰,小手指着燒鴨流口水。

魏子煜切了小塊兒鴨肉給沈桉,沈桉伸舌頭舔舔,眼睛一亮!喜歡這個味道!

索性賴在廚房不走,誰帶他走都哭,恰好沈沛白來後廚看晚飯弄怎麼樣了,見狀把沈桉抱在懷裡拍拍哄哄。沈沛白經常抱沈桉,沈桉願意讓他抱,舔着小塊兒鴨肉樂呵呵離開,到了前廳張張手要阿娘抱。

又是一個熱鬧的年。

沈沛白照舊給家裡小輩們壓歲荷包,給沈桉的尤其厚重,小家夥抱不住沉甸甸的荷包,卻知曉那是好東西,笑得合不攏嘴,趴地上捂着荷包不許别人搶。

過了一歲,沈桉開始無法無天。

自從會爬會走,家裡所有角落都要好奇地探索一遍,翻箱倒櫃看看有沒有自己喜歡的,魏鳴生意忙,也不想夫人受累,就經常讓阿爹小爹帶孩子,沈惟一經常追在沈桉屁股後面撿東西,有時候扔得太過分了也會生氣,但他的生氣頂多就是磨磨牙抓狂一下,沈桉不懂什麼意思,仰頭沖他笑,笑容軟軟的乖乖的,眼睛很像沈沛白。這一笑,沈惟一再憤怒的氣也消得一幹二淨。

偶爾沈桉也會明白自己幹了壞事會被打手,每次沈惟一揚手作打,他就飛快跑走,跑得搖搖晃晃歪七扭八,高舉雙手維持平衡,直到跑到沈沛白懷裡躲着,笑嘻嘻地回一回頭看着追不上他的沈惟一,手腳并用爬沈沛白身上要抱,臉埋起來,小手也要藏起來,防止被打。

近夏,日子有些清閑,沈惟一應邀出去與辰辰大壯一聚,陳叔的羊湯依舊美味,隻是攤主換成了陳叔兒子。他們一人點兩隻羊蹄慢慢啃,感慨時間真快,仿佛上一次一起喝羊湯還是小時候下了學過來放松。

陸靖辰依舊啃羊蹄很慢,自己碗裡的羊肉吃光了就去沈惟一和大壯的碗裡吃,大壯依舊精氣神滿滿,高聲喊道:“陳哥!再來一份!”

沈惟一也依舊是他們三人中的老大,負責花銀子,聊天時對他倆該贊賞贊賞,該批評批評。

陸靖辰啃累了,說:“還是清清活得自在,年紀輕輕開始養老,與心上人成親,現在還有了孫孫,也太幸福了吧!”

大壯也道:“惟一是我們之中最後一個成親的,誰知道他最先有孫孫,果然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沈惟一,你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少貧。”沈惟一加了羊蹄,給馬上啃完的陸靖辰也續上一根,“小孩子太調皮了,跟魏鳴小時候一個樣,但眼睛長得像我哥,我想打又舍不得。”

陸靖辰朝天翻了個白眼,無語道:“知道你孫孫像沛白哥哥了,你不用每次見面都炫耀一遍。”

難以想象若沛白哥哥是女子,還為沈惟一親自孕育一個孩子,那沈惟一該有多瘋!隻怕是天上星星都得搬梯子去摘了來哄孩子開心。

沈惟一倒沒想過孩子的事了,他哥又沒有嫌棄他是男子不能生,那他就跟他哥好好過日子呗,哥哥身體越發不好,不知道還能陪他多久,他們要及時行樂,天天開開心心的。

吃好喝好,各自回家。

回得有點晚,哥哥正好要睡,但沈惟一今天遇見一個八卦,想說又不得不留着明天說。

翻來覆去睡不着,思來想去,推他哥胳膊,“不行哥!我還是得說,再不說都捂搜了,就不好聽了。”

想來不說出來是睡不着了,沈沛白睜開困倦的眼道:“說吧,我聽着。”

沈惟一道:“今日出門實在好運,我撿到了一個荷包,裡面有好多好多碎錢,一大包呢,都能買一百隻荷葉雞吃,我想着送去官府讓人認領太麻煩,就先問問周圍有沒有人掉錢,這一問還真就有人掉,好幾個呢!”

沈沛白問:“然後呢?”

沈惟一道:“荷包就一個,肯定有人撒謊啊,我讓他們描述荷包細節,一個也不對,全是想騙錢的!但我是誰啊?我是正義的化身,我肯定不能讓真正的失主吃虧,我就吓唬他們誰敢說謊我就打誰,我把袖子一挽,佯裝真要打人,然後他們全跑了!”

沈沛白笑出聲來,“那真正的失主呢?沒來嗎?”

沈惟一接着道:“我還沒說完呢。我在去官府的路上又把荷包翻出來看,越看越覺得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忽然想起先前給孫孫準備周歲禮時好像丢過一個荷包,然後我翻開裡面一看,繡了隻小鳥,還有個‘桉’字,這不就是我丢的那一個嗎哈哈哈!哥你說好不好笑?”

沈沛白忍俊不禁道:“好笑。”

沈惟一眼睛逐漸變得好溫柔,滿滿的愛意都從眼睛溢出。他往沈沛白身邊挪了挪,本就靠得極近,肌膚相貼,還想更近,昂頭獻上一吻,有些傻氣道:“哥你真好看。”

沈沛白接受贊美,枕沈惟一臂彎入睡,悄聲道:“傻子。”

沈惟一三十二歲。

沈沛白提出去看望神醫,沈惟一欣然應允。

途遇新匪搶劫,毫無防備,被抓。所有錢财都在沈沛白身上,新匪看出他們關系不一般,欲殺了他留沈惟一作小弟,情急之下沈惟一說:“我們已經和離了,此次就是要送他回他自己家,你們愛殺便殺,與我無關。”

土匪問沈沛白:“真和離了?”

沈沛白看沈惟一眼色,承認道:“嗯。和離了,之前日子白過了。”

幹土匪這一行就得斷情絕愛,既然他們已經和離,也可以不為難沈沛白,搶走了他身上所有銀兩,把他趕到山下。土匪對沈惟一說:“既然你已經不喜歡他,我們可以留他一條生路,隻是他之後是生是死都與我們無關,我們隻要錢,不要命。”

沈惟一順從極了,連連點頭,贊歎道:“早就想當土匪威風威風,沒想到你們現在居然這麼講究,那我真是跟對人了。”

土匪驕傲地仰頭,得意道:“那是,現在幹我們這一行,都很講究的。”

“是嗎。”

沈惟一語氣突然變得生冷,土匪回頭,頃刻間脖子被什麼東西纏住,空氣漸漸消失,因為窒息渾身使不上勁,毫無反抗之力。

沈惟一一掌劈在土匪後腦将人打暈,再解決另外幾個一同下山的土匪,土匪罵他:“你不講究!”

“呸!”沈惟一一腳踹開離他最近之人,反手将趴地上的一個牢牢綁在樹上,兇巴巴道,“跟你們還講究!不打死你們都算好的!”

土匪道:“那你也不能不講究!做我們這行的最忌諱背叛,你怎麼能先假意順從再背叛!”

沈惟一冷哼一聲,道:“我在邊境殺起人來眼都不眨,你要試試嗎?”

邊境?!

土匪慌了,“大俠饒命!英雄饒命!”

沈惟一将所有人都牢牢捆在樹上,飛快跑至路邊看他哥,幸好沒出什麼事。

懸着的心終于落地,沈惟一拿回銀兩,跟他哥去報官,清點馬車物品并沒有少,這才想起委屈。

“哥?和離??白過???”

沈惟一又氣又委屈:“我是騙他們,怕傷害到你,可是你怎麼也跟着說呢?還說的那麼真,别說那土匪信了,我、我都要相信了!”

聽都聽不得,自己說都好難過,更何況是哥哥說。

沈沛白還沒從被搶的混亂中放松下來,心有餘悸,惴惴不安,聽見沈惟一的話也是頭疼,哭笑不得道:“那不是順着你的話說嘛。”

那些土匪都是新匪,如今世道太平,丞相大人剿匪鐵面無私,他們也不敢傷人性命,最多搶搶錢财,手腳功夫也沒什麼本事,方才沈惟一的眼神,分明是要沈沛白配合演戲,沈沛白雖然害怕,卻也配合,現下安然無恙,沈惟一還來找事。

沈惟一還是覺得委屈:“可是,就算是假的,我聽着也好難過。”

沈沛白道:“沈惟一。”

沈惟一擡眸:“嗯?”

沈沛白嫣然一笑,像是承諾:“我不會休了你,永遠不會。”

沈惟一這才勉強道:“行的吧。”

沈惟一實在太好哄了,一句話就迷得他翹起嘴角,但他明白不能讓哥哥覺得他太好哄,隻能壓抑嘴角,循循善誘道:“那哥你說,下輩子還得娶我。”

沈沛白說:“下輩子那麼遠,能不能遇到還不一定呢。”

沈惟一急了:“肯定能遇到,你先說呀哥!下輩子我們還會是夫妻,你還喜歡我!”

沈沛白不好意思道:“我喜歡沈惟一,生生世世。”

“這才對嘛。”沈惟一大大方方道,“我也得說,我也喜歡哥,生生世世。”

拜訪過神醫,神醫身體很好,但告知他們附近村落缺位教書先生。

沈沛白聽懂了神醫意思,與沈惟一一同前往,留下授課,在找到新的教書先生前不會離開,算是報答神醫治好沈惟一的恩情。

這是在鄉野村落建的學堂,都是因戰亂流離失所的小孩子,沈惟一教着教着就會帶他們玩,無奈,沈沛白隻好自己教,教一些簡單的字和算術。

他教的時候沈惟一也會聽,搬一張大一點的書案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後來沈沛白發現有幾個小孩子經常往後面看,就把沈惟一換到第一排。這下好了,全都聽得認認真真,因為沈惟一很認真,他們要向沈惟一學習。

這邊吃食與清州大相徑庭,沈惟一在邊境待過幾年,對吃食早已習慣,餓的時候樹皮都能啃,更别說能吃的,但沈沛白實在吃不慣,吃着自己的,好幾次好奇沈惟一的稍微看起來不那麼奇怪的食物,嘗試幾次都難以下咽,沈惟一哈哈大笑,笑完重新拟明日要吃的飯菜。

村子窮,為了不挨餓,村民們什麼都吃,為了感謝教書先生教他們孩子識字,也會送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給他們,但有些實在太奇怪的沈沛白根本不敢嘗。沈惟一倒是敢嘗,可是哥哥不敢嘗試,他就忍着也不嘗,不然怕他哥嫌棄他嘴巴不給親了。

沈沛白教書很辛苦,要提前準備,要檢查孩子識字情況,還得給落下的孩子單獨補習。每天早上快到飯點時沈惟一會先出去,不多時到午飯時間,會和沈沛白一起吃飯。他的廚藝相當不錯,以至于很多小孩子也想吃,第一天沈惟一還很洋洋得意說:“這是我哥的,你們吃你們自己的去。”

後來發現小孩子實在很饞他的手藝,遂支了大鍋一起煮,但會偷偷把最好的留給哥哥。昨兒下午去溪裡撈蝦撈到兩隻,沈惟一偷偷給哥哥加餐,大勺子舀起來一隻給哥哥,剩下一隻自己吃。離講桌最近的孩子大抵是聞到香味兒,擡頭看了看,沈惟一餘光瞥見,便把剩下那隻蝦給了小朋友,小聲笑道:“快吃,别讓其他人看見。”

村落生活有很多不便,他們堅持了三個月,沈沛白也在這裡過了自己四十二歲生辰,飯菜簡單,但已經是沈惟一竭力找到的最好食材,就連飯桌上唯一一條小魚都是去溪裡撈了三天才撈到這麼一小隻,特意留着哥哥生辰日煮。

第四個月,終于等來正經的教書先生,正好近年底,他們該回家。

回途偶遇流水席,老舊的木頭上貼有“喜”字,沈惟一心血來潮想蹭飯,跟沈沛白說:“哥,咱們來時剛好經過玉器鋪子,折回去買個禮帶着去蹭飯怎麼樣?”

沈沛白說:“好。”

沈惟一推着沈沛白去送了禮,随了禮金,這裡的村落太貧窮,他們兩個随的禮太過貴重,加上氣質不凡,一看就是大戶人家,收禮的人連忙去通知主家,而沈惟一已經推着沈沛白進了小院子,堂而皇之坐下等着開飯。

許是衣着一看就與身邊人不同,主家得了消息一眼便在人群裡鎖定他們兩個,特意尋來,先拱手行禮,按照禮金上的名字很客氣問:“二位可是留‘清州沈懿’的客人?”

沈沛白颔首回禮,又露出一貫溫和禮貌的笑,客氣回:“正是在下。”

主家擔心他們是走錯人家,為避免誤事,滿臉笑臉,随和解釋道:“是這樣的,今日除了我們家有喜事,鄰村也有一戶人家娶親,二位若是走錯,禮金可以退回去,這會兒先坐下吃飯,來者是客,吃好再去那戶人家也完全來得及。”

沈沛白解釋道:“我們沒有走錯,隻是恰好路過,遇見喜事想來蹭頓飯吃讨個喜慶,禮金隻是小小心意,家主莫嫌棄。”

主家忙道:“怎會怎會,二位莫嫌棄我們鄉野的吃食差才是,快請上座。”

沈沛白婉拒上座,他們坐哪兒都行,家主肯讓他們蹭飯已是感激不盡,有人招待他倆反而别扭。

主家感到為難,仿佛覺得怠慢了他們二人。

沈惟一笑道:“飯菜上桌我們自不會客氣,您先忙去吧,不必招待我們。”

主家隻得道:“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在門口時人聲太嘈雜,沈沛白不知道沈惟一留的是他名,這會兒問:“是你要蹭飯,怎麼不留自己名?”

沈惟一笑臉盈盈道:“我們家不是哥做主嗎。”

沈沛白啞笑:“風光都讓我占了。”

沈惟一兀自得意:“我樂意。”

他倆選的禮在清州不算什麼,到了村子,許多人家一輩子沒見過這麼重的禮,一瞬間消息傳遍整個小院兒,不時投來羨慕之意。

上了飯菜,沈沛白沒吃過流水席,不知道怎麼動筷,沈惟一在旁邊教他:“等最年長那位長輩動了筷,咱們就能吃了。”

主家要從最邊上一桌一桌道謝,無不是感謝大駕光臨,吃好喝好,新郎和新娘一起發喜糖,每個人都有。

年長那位長輩說:“老朽跟新郎一個村子的,從小看着他長大,主家未到,我先替主家感謝各位遠道而來參加二狗婚宴的客人,薄酒小菜勿嫌棄,這杯酒我先敬各位客人。”

衆人舉杯。酒很辛辣,想來也買不起好酒,但很誠意。

許是主家打過招呼,喝過酒老者笑着朝沈沛白請道:“貴客請先動筷。”

其實不用沈惟一教沈沛白也知道該老者先動,一番推辭後,老者用幹淨筷子碰離自己最近的一道菜,挑一點邊角料到自己碗中,道:“各位請動筷,千萬别客氣,吃飽喝足最重要。”

沈惟一給沈沛白解釋:“這樣的村落一般家境貧寒,好酒好菜都是留着招待客人的,跟主家有點關系的都會幫忙招待客人,客人吃飽喝足最重要。”

都是曲千秋跟他唠嗑時告訴他的,他還記得。

“呐,哥,沒吃過野菜吧,這個可好吃了,嘗嘗。”鄉野野菜多,養活好多村民,沈惟一吃過不少野菜,知曉什麼野菜好吃,給他哥夾了一筷子,“我剛去邊境的時候,環境着實困難,一開始還有野菜,後來野菜都挖不到,我甚至懷疑我不是被敵人殺死的,而是被餓死的。半個月後聽說有人支援好多吃的,我們整個軍營都是靠那位善人養活。”

沈沛白一陣後怕,當初那批糧草已經很快發走了,但路途遙遠,路還不好走,他多方打聽,才收到消息稱那批糧去了涼明邊境,糧草去得慢,沒想到晚到半個月。

幸好,沈惟一還活着。

野菜煮湯别有一番風味,沒有油,吃不太習慣,但看沈惟一很習慣的樣子,越看越心酸。

沈惟一繼續給他加菜,“魚,他們這做法跟咱家不一樣,小河裡逮的,哥嘗嘗。”

“你别給我弄魚了,給大家留點。”沈沛白知道,像這樣的村落很多人一輩子沒吃過肉。

沈惟一道:“知道知道,哥嘗嘗味兒嘛。”

這時主家一桌桌打招呼,到了這裡,仍舊笑臉盈盈,對每位客人都坦誠有禮,說着招待不周請海涵之類的話,新人們從老者開始,順位散發喜糖,沈惟一雙手接過喜糖,開心道:“謝謝,祝新郎新娘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謝謝。”沈沛白也雙手接過,說着吉祥話,“祝琴瑟和鳴,長相守。”

新人們笑着收下祝福,不斷的謝謝,不斷地繼續和下一桌客人寒暄散糖。

同席的人聊家常,老者問離自己最近的沈沛白:“公子可有成家?”

沈沛白視線落在正低頭吃野菜的沈惟一身上,毫不避諱,神色溫柔:“已有家室,成親好些年了。”

聞言沈惟一擡頭,笑容璀璨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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