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臻暈過去了,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們在吃飯,元臻卻始終心事重重,勉強吃幾口就放下筷子了,歐陽謙将一盤排骨往他面前挪了挪,輕聲道:“您多吃點。”元臻有心事憂心忡忡的擺了擺手,“你也忙到現在了,坐下吃飯吧。”
歐陽謙局促的笑笑,坐下了,安慰似的說了句:“蕭叔說明天觀察一下,情況好的話,就可以動刀子了,胃裡不能有食物。”
元臻沒說話,歐陽謙知道他此時是愧疚當時自己苦苦哀求他,說胃疼,他卻沒當一回事,拖到現在嚴重成這樣了,撐着笑臉說道:“沒關系的。”
元臻起身出去了,歐陽謙朝着桌上的人颔了颔首,也起身跟去了,每過一秒,待在他身邊的時間就少了一秒,他能察覺到自己氣數盡了,到人生的最後了,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元臻望着山間缭繞的雲霧,伫立良久,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頭看到歐陽謙胳膊上搭着他的大氅正往這邊走,他本身就瘦,穿的也很少,這樣一看更凸顯的他瘦小了,歐陽謙邊走邊動作,将大氅披到他身上:“山裡夜間還是很涼的,當心着涼。”
元臻一攥他的手,觸手冰涼,一掀衣袖,果然就穿了兩件,還都是不加絨的單衣,登時斂了眉,責罵的話似乎要脫口而出,卻又被他勉強壓制下去:“你怎麼穿這麼少!開刀在即,你還想生病?”
歐陽謙笑笑,兩人站在山間,都看着遠方的翺翔的孤雁,一高一低,一寬一窄兩個背影,卻看得孤時濕了眼眶。他想起了歐陽謙說過的話:“其實,我已經無力回天了,别給他知道,在他的人生中,我隻是他許多家奴中的一個,隻是我待在他身邊的時間比其他奴才要久,他對我的恩情也比其他奴才要多,區别自然是有些的,可本質上沒有不同。我死後,你們經常去陪他說說話,時間一久,他就會忘記我了。他還年輕,以後還可以培養很多人為他分憂解勞,以往我放不下的,如今也坦然放下了,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龍庭哭得一塌糊塗,拽着蕭聞的衣袖:“蕭叔,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老謙還這麼小……”
蕭聞歎息着搖頭:“他的精神幾乎被吃空了,我也沒辦法了。”
以後再難見到他們并肩的場面了吧。
站的久了歐陽謙覺得身體很冷,就說道:“奴才先進屋睡了,主子也及時回來,回來……再陪奴才說說話……”
床小,被子也小,元臻被凍醒了好幾次,一晚上元臻都沒怎麼睡着,晚上還做夢歐陽謙在他枕邊流着淚說話,具體說的什麼話他聽不清,隻是覺得歐陽謙哭得很傷心,低聲訴說着什麼,又好像在交代什麼。後面又轉到歐陽謙精神抖擻的站直了身體,信誓旦旦的說:“義父,謙兒長大了,您看謙兒都到您肩膀了!軍營裡的人都很服我,我以後可以幫上義父的忙了。”後又轉到磅礴大雨裡,歐陽謙在承明殿門口淋着,突然口中嗆出一口血來,對元臻悲傷的說道:“好像有點冷啊……”
恍惚中元臻覺得有人碰到了自己,他看了一眼,原來剛才都是在做夢,歐陽謙将被子蓋到他身上,輕聲道:“晚上露水重,主子冷嗎?”
元臻應道:“是有一點……”
歐陽謙微微笑了,拿了一把匕首出來,朝自己身上劃去:“奴才的皮肉還是溫熱的,割下來給主子保暖吧。”
元臻猛地驚醒了,這才發現方才全都是夢境,看到歐陽謙在一旁安靜的睡着,低頭一看才知道他把被子全都給自己蓋了,望着外面剛蒙蒙亮的天,霧氣很濃,自己蓋着被褥尚且凍醒,更何況他什麼都不蓋?元臻低歎了一口氣,嘟囔着将被子蓋到他身上:“今天霧氣是有點濃的……”蓦地給他蓋被的舉動就停下了,呆呆的看着歐陽謙僵硬的臉龐,他蓋被的時候手不小心觸碰到了他的身體,冰涼的跟石頭塊似的。
元臻呆坐了許久,才解凍般伸手到他脖頸上的大動脈上,冰的,涼的,沒有脈搏的。元臻不敢相信自己的觸覺,拍了拍他毫無動靜的臉:“謙兒,你别吓我,謙兒!謙兒!”在一個漫不經心的早晨,元臻一如既往的醒來,歐陽謙卻早已經涼了。昨晚他還在貼心的給自己蓋被子,今早醒來人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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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臻被人晃得醒了過來,他迷茫的四處看了看,幾個人圍着他擔心的看,元臻劇烈的喘息着,看着眼前依然還有氣兒的人,心髒就跟被針紮了似的痛。
孤時給元臻看了看,發現他是焦慮過甚,又不堪打擊導緻的心火旺盛,于是就在火爐上給他煎了點藥喝。
“您還好嗎?沒事嗎?”歐陽謙将藥倒在碗裡,元臻整個人都變得空洞了,他看了看歐陽謙,又看了看孤時、龍庭,掀被要下床。
歐陽謙端着碗給他,元臻就跟沒看到一樣,拽着他的袖子:“我帶你去别處求醫,天大地大,我不信沒人可以醫治。”